上元灯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九才正式结束,之后,华阳城内的人们都争先出城探春。都城附近都是园圃,百里之内没有闲地。春色遍布郊野,暖气充盈晴空,万花竞相开放,娇俏枝丫伸出粉墙之外;细柳轻拂,柔条斜笼芳路间。
红妆佳丽,在宝榭层楼弹琴奏乐;白面书生,对画桥流水放声歌唱。举目四望,到处是仕女秋千言笑晏晏;信步行来,随时有男儿蹴鞠豪放轻狂。
这些都是每年华阳城城里城外的春日胜景,深居在皇宫大内的宫眷虽然不能出宫上街,但也会在后苑赏春,折取柳枝,插戴花朵,执扇扑蝶,兴致浓的时候,如男子一般在一起捶丸蹴鞠,充满欢声笑语。
后苑里种植四季花卉,有亭台楼榭,有曲折池塘,有秋千画舫,玉津池上可以驾驶小船,挂上帐幔游赏美景。
这一日,春日骄阳,繁花似锦,赵妧受赵嫱邀约赴后苑赏春。赵嫱晕船,只在亭台楼阁中摆下一桌小小酒宴,一对金樽盛满桃花酿,芳香扑鼻,落英缤纷,飘坠于金樽之中,赵妧有感而发:“桃花浮于桃花酿,恰似落叶归于根。”
“父皇宠你也不无道理,众多姐妹之中,也就只有妧妧你最像父皇,才情横溢。”赵嫱掩嘴笑道。
赵妧也不谦虚,咧嘴笑了笑,又垂头叹息:“可惜妧妧生作女儿身,若为男儿郎,便可考科举,做大官啦!”
“做大官有什么好,你瞧瞧朝中那些个文官大员,说来才华横溢,还不都是些呆头呆脑的酸腐书生,无趣至极!”赵嫱嗤笑。
“依姐姐之言,做大官不好,那做什么好呢?”赵妧歪头,一脸天真地问赵嫱。
赵嫱面上一僵,随即换上笑容:“做一个平凡人,岂不更好?”
赵妧在内心“哼”了一声,装得可真像啊,她偏偏就要怼她!
“怎样才算是平凡人呢?”
“这……”赵嫱略作迟疑,一时答不上来,看了看眼前的金樽,便道:“一边饮酒,一边赏景,这便是平凡之人也能做的事。”
“可是妧妧不以为然,嬢嬢说过,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不是平凡的,无论是父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大家都会有各自的烦恼,没有真正的平凡人。”
赵嫱吃惊于她这番言论,一时哑口无言,便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呀总是一堆歪理,姐姐不与你说了。”说着,她又举起金樽,饮了一口桃花酿。
“姐姐风寒才好全,可别饮酒过多,伤了身。”赵妧佯装好意关心她,内心却希望她快快饮醉,从她嘴里套出一些话来。
赵嫱放下金樽,笑道:“小小风寒,岂能与我为敌?倒是妧妧你,因为从小顽疾,滴酒不沾,少了许多乐趣。”
赵妧面前也有一盏金樽,那都是做做样子的,她过去的确因为身体原因从不沾酒,但是这些年,杜仲晏将她的身子照顾得很好,偶尔也会在他父皇主持的宴席上贪上一小口,然而赵嫱带来的酒,她是绝对不会碰的。
“都怪妧妧不争气,不能陪姐姐饮酒助兴。”赵妧充满歉意地低垂螓首。
“傻丫头,姐姐岂会怪你,不饮酒就吃些果子吧,都是尚食局做的新鲜果子,准会合你口味。”
赵妧看了一眼桌上的髹漆果盘,八个小格子隔开,摆满了精致的茶果,她真是不懂饮食搭配,这些茶果用来配酒,不知是茶果子对不起桃花酿,还是桃花酿对不起茶果子,这时候需要点一碗茶,才相得益彰。
“公主,服药的时辰到了。”每次赵妧愁眉不展的时候,一旁的桃奴总会察言观色,适时提醒。
“妧妧有些乏了,就不多陪姐姐了。”赵妧起身敛衽,赵嫱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不用猜也知道她想说什么,赵妧面露烦恼之色:“姐姐想说言哥哥的事吧,上元灯会我与言哥哥见了一面,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因身子不适先回宫了,倘若有机会,还烦请姐姐再替妧妧多问一句,也好让妧妧心安。”
赵嫱见她对陆徴言颇为在意,松了一口气,笑道:“妧妧放心,此事就包在姐姐身上,不会让妧妧失望。”
“那就有劳姐姐了。”赵妧微微福身,没再多言就离开了,一转身,就换了一副嘴脸,如果赵嫱发现陆徴言心里还装着另一位女子,不知傲慢的丽阳公主会如何对待曾经对她一心一意的陆三公子,她赵妧会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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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时辰还早,赵妧突发奇想,转了个弯,先不回福康殿,直奔太医局。
人人都在探春,就是没看到杜仲晏,他一定还在太医局,不是钻研医书,就是对着病人指手画脚,想着他一脸老成的模样,赵妧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得身旁的桃奴和暗处的银雀全都背后一寒,她们并不清楚她们的公主在笑些什么。
到了太医局,所有人看到赵妧都停下手中的活,一脸吃惊,好像谁都没有想到,多年之后,昭华公主会再次踏足太医局。
他们还没来得及行礼,赵妧已先一步走向偏厅,那是杜仲晏办公的地方,六岁的时候她来过几次,那时候杜仲晏的父亲杜炳文也是在那里办公,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杜仲晏既然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就应该在此办公。
可是才走了几步,就迎面遇上从里面出来的董棻,董棻见了赵妧,先是微微一惊,转而看穿一切似的笑着行礼:“臣……”才开口,便被赵妧急匆匆地打断:“杜仲晏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