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鸵鸵三周年的纪念日,又在两地相思中过去了。
新的一年,又在两地相思中来临了。
算一算,两个人的信件已经积了一大箱,而思念是无边无垠无法度量,无可计数的东西。在这些日子里,他们并不是从不见面,只要有休假,两人就想尽办法在一起,只是,见面时,时间苦短。不见时,时间就漫长得像是停滞着的了。
一月过去了。
二月过去了。
韩青已开始屈指计算退役的日子,已开始计划退役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去正式拜见鸵鸵的父母,提出求婚。婚姻,嗯,这是件大事,他必须先找到工作,不能让鸵鸵吃苦,她是那么娇弱而尊贵的!他一定要给她一个最安乐最安乐的窝。第一次,他开始认真思索:安乐窝是否需要金钱来垫底,还是仅仅有“爱”就够了?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如果和鸵鸵成婚,是住在屏东老家呢,还是定居台北?屏东家中,双亲年迈,一定希望身为长子,念完大学的他,能在老家里定居下来,生儿育女,让父母满足弄孙之乐。但是,鸵鸵肯吗?鸵鸵愿意吗?想到把鸵鸵那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孩,带到屏东小乡镇的杂货店里去。不知怎的,他自己也觉得不谐调。
那么,他将为她留在台北了?台北居,大不易!他总不能租一间水源路那样的房子,来作为他们的新巢吧!所以,现实问题还是现实问题,退役之后,第一件事,是去找一个高薪的工作!
就在韩青计划着未来的时候,鸵鸵的情绪似乎又进入低潮了。然后,三月间,韩青接到一封真正把他打进地狱里的信:
青:
这是封好难下笔的信,我犹豫好久,仍然好矛盾,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坦白?告诉你徒增你的担心及困扰,不告诉你我心里有鬼,总觉得欺骗了你。青,我不曾欺骗、隐瞒你些什么,是不是?我心里好烦好闷,我多想丟掉手边的一切去郊外散散心,我多盼望投入你怀里好好地哭一场,我有好多委屈想一吐为快。青,我一直好信赖你,视你为我生命中的基石,每当我有了心事,我第一个总是想到你。青,你可晓得此刻我有多想你。
以下是一篇“忏情书”,当着神的面前,我愿发誓,这忏情书里,句句出于内心话,绝无虚言。
神啊!请帮助我!赐与我力量,让我能更坚定我的意志,神啊,其实我也知道我是在自寻烦恼的,这世界上有个人这么爱我,我又这么爱他,又有什么好烦恼呢?至于那个多事的第三者,拒绝他就是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是的,我该满足的,“有人追总比没人要好”,忘了谁跟我讲的。可是,有没有人晓得我好疲倦?神啊,我已经尝试了多次考验了,请怜悯我,不要再考验我了,好吗?你明知我不过只是个凡人,又何必非要测验出我受不了诱惑为止呢?
偶尔,我也爱自我嘲讽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可是,神,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着深深的自恋狂,我喜欢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享受那份自我炫耀。我当然也像任何人一样喜欢人们欣赏我,赞美我,我乐意如此。可是,神,“他”实在赞美得太过分了,我是指那个第三者——柯。你知道的,我一共只见了他三次面,他实在不该如此说的,我的心好惶恐,我好想躲得远远的。神啊,是你在考验我吗?为什么才见第三次他就向我求婚呢?而且,为什么他就跟我发誓呢?他说要我认真考虑……神啊,你知道,我心底一心一意只要跟一个男孩子,我实在容不下另外一个人。神啊,让我感到愧疚和惶恐的,是为什么我衷心爱着一个人时,却对另一个存着幻想呢?欧洲的风景,独栋的别墅……哎哟,神,你看他用什么来诱惑我?而我,居然如此凡俗,如此贪婪,如此虚荣!原谅我啊,神,请纯净我的心吧!否则,你叫我如何面对我心爱的人?我不能告诉他,我爱他,可是,却一方面幻想着另一段罗曼史?
神啊!其实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面临过多少次诱惑,可是,我都会回到韩青身边去的,我把一切都交给了他,我不能失去他,我也不愿离开他,而我更不能伤他的心。我心里清清楚楚地晓得,可是,神啊,你为什么偏偏派我和柯谈生意呢?那应该是我老爸的事啊!为什么呢?
神啊,愿你代我托梦给青,告诉他,我爱他,告诉他,请他原谅我,告诉他,我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去的,请你务必转告他,一定,一定!
神啊,感谢你,经过这一番忏情以后,我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我又寻回了我的路途,其实,我不曾迷路,只是路途中雾气重了些,而岔路又多了些,如此而已。
青,前面是我跪在神前的祈祷词,我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在你面前披露我的内心世界。青,不要又胡思乱想起来。我还是那个在水源路跟你发誓的鸵鸵,只是我好累好累,好脆弱好脆弱,又好想你好想你!你知道,我就是那样一个不能忍受寂寞的女孩!救我!青,救我!救我!
鸵鸵三、廿二、凌晨
韩青把这封信一连看了好几次。然后,他冲到连长面前,用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神色,请求给假三天。在军中,请假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说得出正当的理由。但是,韩青那种不顾一切的坚决,那种天塌下来都不管的神态,以及那种形之于色的沉痛,使那好心的连长也心软了,于是,他居然奇迹般地请准了假。
没有打电话给鸵鸵,他直奔台北。火车抵达台北,已是万家灯火了。在车站打电话到玩具公司,早已下班了。他想了想,毅然地叫了一辆计程车,叫司机驰往三张犁。
三张犁,那栋坐落在巷子里的两层楼房,韩青曾屡屡送鸵鸵回来过,每次站在巷口,目送她进门,她总会在门口,回头对他挥挥手。现在,那栋房子就在面前,里面迎接他的,不知是福是祸,但是,他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更坚定过,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做一件他早就该做的事,敲开这房门,然后走进去,去面对那个家庭。那个他生命中必将面对的一切,鸵鸵,和她的家庭。
他走过去,按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