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对她说:'你是受了我胡思乱想的影响。'
'怎么会?'
'就好像你的梦是我丢弃告废草稿的垃圾桶。'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在写一本小说吗?'她忧虑地问我。
我点点头。
'你常对我说有一天要写一本小说,里头全都是嘻笑怒骂。只凭高兴而做的一件大蠢事。我担心这个时刻已到。只是我想提醒你:要小心。'
我头又点得更低了些。
'你记得你母亲常说的吗?我耳中她的话恍若昨日:米兰昆,别再开玩笑了。没有人会了解的。你得罪大家,所有人都会讨厌你。你记得吗?'
'记得,'我说。
'我想提醒你,严肃一点才能保护自己。嘻笑怒骂会遭致狼群攻击。你知道她们正在伺机而动,那些狼。'
说完这个可怕的预言,她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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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就在此时,捷克学者回到他的房间,失望已极,灵魂煎熬。他耳中仍充斥着贝克的嘲讽后爆发出的笑声。他依然呆若木鸡:人们真能如此轻易地由崇拜转化为轻视吗?
事实上,我也好奇,崇高的全球历史性时刻对他的宠幸消失于何方了呢?
这便是对时事趋之若骛者弄错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历史为某事件打上聚光灯只不过在最初的几分钟。任何的事件被称为时事,并非在它持续的时间当中,而只在发生的短暂时间中最初的那个片刻。电视观众悉心收看的索马利亚垂死孩童已不再死亡了吗?他们目前如何了?胖了或瘦了?索马利亚这个国家依旧存在吗?或者,这个国家到底是不是存在过?还是只是个幻想的名字呢?
今日人们陈述历史的方式就像一场一连串诠释一百三十八首贝多芬作品的盛大音乐会,但每一首只演奏前八小节。十年后同样一场音乐会,演奏的可能是每一首作品的第一个音符,一百三十八个音符串成一个旋律。二十年后,贝多芬所有的音乐将被概略为一个很长的高音符,如同他聋了的那天听到的那个音,无止境且高尖。
捷克学者沉浸在他的忧伤之中,如同一种安慰似的,他想到当建筑工人那个英雄式的工作,所有人都想遗忘,他却存留一个实际且具体的回忆:一个完美的肌肉组织。一个满足的微笑悄悄地爬上脸庞,因为他相信在场的没人拥有像他这一身的肌肉。
是的,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个看似可笑的想法让他好过多了。他脱下外套,脸朝下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他作了二十六次,对自己很满意。他回想和那些建筑工人朋友,下了工之后一起到工地后面的小水塘游泳。说真的,那时候他比今日在此城堡中快乐一百倍。那些工人叫他爱因斯坦,他们喜欢他。
他突然有一个无聊的想法(他察觉了这很无聊,甚至因此高兴),他想去旅馆中华美的游泳池游泳。带着愉快且自觉的虚荣心他要在这矫揉造作、文化高超、背信忘义的国家的孱弱知识份子面前展现他的体格。
幸好,他把泳裤从布拉格带来了(他到哪儿都带着),他穿上它,看着镜中半裸的自己。他屈起手臂,二头肌完美地鼓起。'如果谁想否定我的过去,瞧瞧我的肌肉,无可辩驳的证据!'他想像自己的身体漫步在游泳池畔,对那些法国佬显示一个非常基本的价值,就是体型的完美,这是他能引以为做,而人们则一点也没想到的优点。他觉着半裸着走在旅馆走廊上有点不得体,便披了一件汗衫。但是脚呢?光着脚或穿着鞋都不适合;他决定只穿上袜子。穿好了他再照一次镜子。又一次,他的忧郁混合着骄傲,又一次,他充满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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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眼。我们也可以用另外的字眼来说它,例如吉约姆?阿波林内(Guillaume ;Apollinaire)就说:身体的第九扇门。他描写女人身体第九扇门的诗有两个版本:第一版本在一九一五年五月十一日一封他在战壕中所写的信中寄给他情妇露(Lou),另一版本,同年九月二十一日从同一地点寄给另一个情妇玛德莲娜(Madeleine)。两首诗皆美,因想像不同而相异,却又因型式而相同:每一节描写他爱人身上的一扇门:一只眼,另一只眼,一耳,另一只耳,右鼻孔,左鼻孔,嘴巴,之后,在写给露的诗中,'臀部之门',最后,第九扇门,阴户。但在第二首写给玛德莲娜那首中,诗尾的门有微妙的改变。阴户倒退为第八扇门,屁眼自'珍珠双峰中'开启,成为第九扇门:'比其他的还神秘',无人敢提及的'妖术之门','崇高无上之门'。
我想到这两首诗之间所差距的四个月又十天,四个月阿波林内在壕沟内沉浸于强烈的色欲幻想之中,使他有如此观点的改变,带给他如此一个启示:屁眼才是裸体所有核能集中的神奇之点。阳门当然是很重要(当然,谁敢否定?),但重要得太正式,这是个公认的、定位了、控制了、评论了、检讨过、试验过、被监视、被吟咏、被赞美的地方。阴门就是:喧扰人性相聚的吵闹的十字路口,世世代代经过的隧道。只有傻瓜才会以为这是隐密之所,其实它再公开不过了。真正隐密的地方,面对它连色情电影都得屈服的,就是屁眼。崇高之门,崇高乃因为它最神秘,最隐密。
这个智慧,花了阿波林内枪林弹雨下的四个月,凡生在和被月光洗涤白净的茱莉一次散步中便获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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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想说一件事却又不能说时,情况十分难堪:说不出口的屁眼留在凡生口中像塞住了他的嘴。他望着天空像在求助。天空如其所愿:给了他一个诗意的灵感:凡生喊道:'看!',手指向月亮:'她就像嵌在天空中的一个屁眼。'
他转头看着茱莉。透明且温柔,她微笑着说:'是阿,'一个小时以来,她已经准备好称赞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听到她的一句'是啊',却仍不满足。她的神情贞洁若女神,而他想听到她说的是'屁眼'。他希望看见她仙女般的口说出这一个字,喔,他多么希望!他想对她说:跟着我说,屁眼,屁眼,屁眼,但他不敢。为自己的口若悬河所逼,他愈来愈陷入隐喻的窘境:'往前,迎向无穷尽的屁眼!'
我忍不住对凡生这即席之言做一个小小的评论:藉由他所承认的屁眼之缠绕,他想实践与十八世纪、与萨德、与那一帮放荡人士的爱慕;可惜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到底,没有另一项非常不同、甚至是相反的、属于之后一世纪的遗产前来相助;换句话说,他只能以诗歌化方式;以暗喻谈起萦绕不去的放荡念头。因此他将淫荡思想让贤给诗兴。屁眼,他因而将之幻化为天空中一个女人形体。
啊,这个转化多可惜,看了多难过!我饶有兴味地跟随凡生循着这条路:他忙乱,卷入自己的隐喻之中,如同一只粘在捕蝇纸上的苍蝇;他又喊道:'天空之屁眼如同神圣的摄影机之眼!'
似乎察觉到彼此的疲惫,茱莉打断凡生诗意的推演,指着窗洞后灯火通明的大厅:'差不多所有人都走了。'
他们走进去:没错,桌前只剩下几个动作慢的。三件式西装的高雅男士已不在。但他不在却强烈地使凡生想起他的话,仿佛又听他冷酷恶意的声音,夹杂着他同伴们的笑声。他再次觉得屈辱:他那时怎会如此不如所措,如此可悲地保持缄默?他努力想扫去这想法,但做不到,他又听到那些话:'我们都活在摄影机之下。从此这也将属于生存状态的一部份
他完全忘了茱莉,惊讶地停顿在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