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收了餐具和厨房里剩余食材,便准备告辞了。楼问津递上一封酬金,称是“束脩”,师傅本要生气,这两个字倒让他没有发作,临走前对梁稚说:“下回想吃什么,请跟其他食客一样,到毓丰楼点单,你们这种做法,换做他人,早就被得罪了。”
梁稚忙说:“下次不会胡来了。”
宝星送师傅出门,屋内安静下来。
梁稚捧着玻璃杯,低头喝水,那热气是淡薄的一缕,她声音也轻得仿佛一缕雾气:“……楼问津,我是不是这辈子也见不到我爸了。”
她那时候称想吃糖沙翁,固然因为生病委屈,可也不无趁机行使苦肉计的意思。
楼问津大费周章请来毓丰楼的人给她做糖沙翁,却只字不提梁廷昭的事,说明在他这里,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绝无撼动可能。
没有听见回答。
梁稚不抱希望,倒也不曾灰心。她起身,朝卧室走去,准备去洗个澡。
身后传来楼问津平静的声音:“你写封信,我会叫人转交。”
梁稚脚步一停,飞快转头,“……真的?”
楼问津却不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梁稚回到卧室,走到窗边去,打算将窗户关上,往外一看,不远处黑沉树影下,一粒红色火星忽明忽暗。
她盯着看了看,认出那模糊的一团影子,是楼问津在低头抽烟。
她没有立即关窗,长久地凝望着那一点火光。
一张樱桃木的书桌上,满是揉作一团的废纸。
梁稚洗过澡,揿亮台灯,坐在桌前,给梁廷昭写信。
起初有满腹愁苦要同父亲抱怨,写了几行,又恐他无谓担心,便将信纸揉了,重新起笔。
反反复复,总不满意。
最后,耗尽半管墨水,却只得如下几行——
【爸:
今晚吃了糖沙翁,像您经常做的味道。
我来香港参加同窗婚礼,和维恩、茵姐姐都见了面。兰姨拿到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今后就可彻底摆脱那个混蛋了。
他们都很好,我也很好,家里一切由我照看,您不必太过牵念。
我不知道您现在生活怎样,但无论好与不好,请您奋楫砥砺,珍重身体。
阿九】
末尾想写一句再次见面的期许,最终还是作罢,她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的事,写下来给梁廷昭看,未免徒增伤感。
客厅里,宝星往卧室那方看了又看,“楼总,可能得出发了。本来上午的会面推迟到晚上,对方已经不大高兴,要再迟到,恐怕……”
楼问津抬腕看一看手表,拾起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嘱咐兰姨:“阿九信要是写好了,你让她先收着,明早给我。”
兰姨说“好”。
“让她早些休息。”他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
为方便同楼问津核对资料,宝星也坐后座。资料是从庇城出发之前便整理好的,今次不过再对照目录做最后核查。确认无误以后,宝星将资料按照目录顺序,重新封入牛皮纸档案袋中。
做完这些,宝星瞧了一眼楼问津,目光在他嘴唇上的伤口停了停,欲言又止。
楼问津掀了掀眼,“你是不是嫌这个工作干得太长久了。”
宝星憋住笑,做个将嘴钉上的动作。
信纸折了三折,封入信封,拿胶棒黏上封口,再写下“梁廷昭亲启”几个字。梁稚拿着信,走出卧室,在客厅里没有看见楼问津的人影,问兰姨,说他十分钟前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
梁稚冷哼一声,还能去哪里,恐怕是下山寻欢作乐去了,跟他们来的第一晚一样,夜出早归,衣服都不换,皱皱巴巴的,也不知沾染过什么。
梁稚拿着信回到卧室里,晚上没有安排,她高烧刚退,不宜劳累,因此服了药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