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赵简子)曾经对翟封荼谈到中山国时说:“大风飘谷,牛马杂牧,其国数散,其君幼弱,其诸卿货,其大夫比党以求禄爵,其百官肆断而无告,其政令不竟而数化,其士巧贪而有怨…”这是当时中山国的真实写照。正因为中山国国君幼弱而无嗣,三家分晋后,赵鞅之子晋国正卿赵无恤(赵襄子)伐定中山后,代管中山之地二十余年,把之变成了他的属地。这让晋国的上卿魏斯(魏文侯)耿耿于怀,心里很是不爽。“世人皆知‘中山多美物’,中山国这块肥肉岂能让他赵无恤独吞呢,吾也要染指此地,分而食之”,正值壮年心高气傲的魏斯,的确是这样想的,他也要这么去做,然而怎样做到既能得中山之利,又不得罪正卿赵无恤呢?魏斯苦思冥想,而不得其法。
正巧这日有报,不久前新即位晋公的姬柳(晋幽公)来朝。这晋国之主晋幽公现在那叫个悲催,他大权旁落,毫无威信可言,大部分领地都被“赵、魏、韩”三卿控制,就连奉养国君这最基本的份内之事都要看三卿的脸色,必须要得到三卿的批准才行,所以,他刚一继位,就马不停蹄地专程来到安邑朝拜魏斯。
安邑现在是晋国上卿魏斯的首府,晋国的都城绛都和宗庙曲沃都在魏斯的领地之中,所以魏斯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虽然他是晋国三卿之中资格最小的,(赵无恤是正卿,韩虎(韩康子)是亚卿),可是,韩虎身体一直不好,许多国事无暇顾及,再加之晋公本就在魏斯的实力范围之内,因此,三卿协商同意魏斯虽为上卿,却是晋国的执政大夫。虽然魏斯年纪比赵无恤和韩虎小许多,是他们的晚辈,但其声望却远比韩虎高,实际上仅次于赵襄子,所以,识时务的晋幽公必须先来拜见魏斯,这叫做“县官不如现管”。
“来得正好,反正这位晋公也要去拜晋阳,何不让他带上吾的信,以全吾心中之愿呢!”魏斯想。
于是,他忙传魏相魏成来商议此事。魏成乃魏斯之族弟,为人谦逊豁达,广交士绅名士,曾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贤人推荐给魏斯,深得魏斯信任。魏成详听魏斯之意,也觉得此事可行,只是他认为应该让一个与赵相张孟谈有私交的人一同前往,才更稳妥,更能促成此事,毕竟,在赵襄子的身边,有张孟谈帮助他们说话,分量还是不一样的,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段干木大夫。
这段干木比魏斯年纪略长几岁,已过不惑之年,当初正是魏成举荐,魏斯屡次上门求贤,才使其愿意出来辅佐魏斯,因此深得魏斯信赖。因赵相张孟谈的儿子质于魏,私下常与段干木来往,所以与段干木交往甚厚。
秋风习习的晋阳城阳光明媚,城中商贾林立,市井祥和,人群熙攘,秩序井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蓝天白云映衬下的晋阳宫显得格外庄重,朝堂之上端坐一古稀老人,束发弁冠金笄,身着绣花锦袍,腰间玉带金扣。面长而黑,细眼高鼻,宽嘴巴下有修饰整齐的美髯,此人正是晋国正卿上军将赵无恤。
但见他看了一下左右两边跽坐着的几个大夫,问道:“大王是什么仪仗,几时能到?”
大夫高赫忙起身答道:“据报,大王此来无仪仗,只有驷马驾舆,有骑兵甲士五十人,虎贲护卫三十人,魏大夫段干木随行,明日巳时能到。”
赵无恤点头说道:“明日众卿与孤一同迎驾吧。”
老臣赵相张孟谈急忙起身道:“主公不必出迎,您只需在大殿门口等候就行,老臣代主公到城外迎接。”
“这样不合礼法吧?”赵无恤微皱了下眉头,他是最注重礼法规矩的。
“据闻大王到安邑,魏将军也未迎接,只有大夫翟璜出城十里相迎。”张孟谈说。
赵襄子手捻着胡须,看着这几个人,出了一会儿神儿,“宗教礼法不可不遵啊!明日都随孤一同出城迎驾吧,此事不用再议了。”
……
晋幽公的舆驾和赵无恤戎车并辔而行,在他们后面便是晋公和赵无恤的护卫甲士以及接驾的车马,他们浩浩荡荡地一同进了晋阳城。
但见晋阳城内,清水泼街,黄土垫道,旃旌旗、五方旗在阳光下分外鲜明,风吹着“扑啦啦”地作响。
晋公满心欢喜地坐在舆上往外看,这是他第一次来晋阳城,那景致不由得让他惊喜,向远处看,一层层深阁琼台,一扇扇朱门锦户,好不繁华;向近处看,一排排甲士林列,一行行戟戈分明,甚是威严。
晋公头戴冕旒冠,身披紫红色玄衣大氅,腰扎玉带,长袖临风飘摆,款步走在前面,身边有寺人仆从伺候左右,身后有一佩剑侍卫紧跟其后寸步不离。赵襄子身着藏青色牟服,头戴玄冕冠也紧跟在后。两人缓步拾阶而上,两旁武士注目凝望,表情庄重,一派威严,虽然是盔甲裹身,额头上已渗出汗珠,但是仍然是个个精神饱满,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进得大殿,赵襄子扶晋公上座,晋幽公谦让了一番,才勉强地坐在上面,侍卫立于其后。这时四边的帷布高挑起来,使得阳光照耀着大殿金碧辉煌,同时,弦乐钟笙齐鸣,悠扬悦耳,不由得使晋幽公心情极为放松,他想,这晋阳宫也如此豪华,可见众卿身家不菲呀!
此时,只见赵无恤缓步进前两步,正了正冠服,带领众卿就要参拜,慌的晋公赶忙起身抢步下来,两手相搀道:“赵卿免礼,赵卿免礼。”然后又摆手道:“众位卿家皆免礼。”
其实赵无恤故意的正衣缓步向前,就是要看看这位新即位的晋公的表现,果然使晋公恐惧了,晋幽公那白净的脸庞一片通红。
赵无恤心中暗喜。
赵无恤当然知道晋公此来的目的,就是要一些奉养罢了,毕竟,晋公也是一方诸侯,架子还没倒,还养着“一大家子人”呢!此前晋公采邑多,各卿的奉养也多。而自从晋出公“大脑进水”,借兵讨伐自家的三卿失败后,便被迫逃亡,最终死在了半路上。从那以后,晋公本就不稳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了,甚至还不如一个卿大夫到时就有俸禄。如今,到了晋幽公这代,虽仍为晋主,但供养却更少的可怜,只有绛都和曲沃这两个采邑留以安身立命和祭祀祖先,其他奉养之资,皆要“手心朝上”向三卿乞要。
众卿归座,少顷,享醴正宴业己备下。只见身着五颜六色的仕女们,往来穿梭呈上来的托案上:鲜果色真味正甘,烤羊皮脆鱼儿鲜,捣珍熏鸡沁油亮,玉液琼浆浓香恬。
晋公先举起玉爵,恭恭敬敬地向赵襄子施礼道:“寡人初到晋阳,蒙赵卿盛情款待,甚是感涕,从年龄上而言,长者为尊,寡人理当敬赵卿一杯。”
赵无恤忙起身回礼道:“诚蒙大王过蒙恩赉,臣族不胜荣光,晋阳能仰大王之德,瞻大王之容,乃万民之幸也,恳请大王多留几日,无恤还有国事启奏。”然后举怀尽饮。
“有国事启奏!”,晋公听到此话,顿感心情舒畅。想这赵无恤真有赵简子之遗风,尊主而又体恤,威严而不跋扈,不似那魏斯,一句话都不让寡人说,只能听他魏斯滔滔不绝地讲着当初晋出公薨逝后,是他们魏氏力排众议推举的寡人的父亲哀公继位,这好像要多么感激他们魏氏,连想提提奉养之事,都被魏斯一再淡化了。今日这一比较,还是赵无恤更体恤寡人,更好接触,看来以后还是多多倚仗这赵无恤了。想到这,忙说道:“赵卿乃晋国之擎天之柱,寡人诸事尽倚仗卿家了。”边说边起身解下配剑,道:“寡人这配剑,乃是越人欧冶子制,后由吴王献于周天子的湛卢剑,因寡人去朝拜天子,天子将此剑赠于寡人,寡人今日将此剑馈予爱卿,以表诚志之心、爱卿之意。”
晋幽公身后的侍卫接过宝剑,赵襄子忙起身双手赍擎着宝剑,说道:“臣诚惶诚恐,安敢受此恩赏!”话虽说着,手已将宝剑拿回座位,然后重满一杯,敬向晋公:“臣多谢大王重礼,臣当肝脑涂地为大王分忧。”说完用眼乜斜了晋公,但见晋公此时已经满脸喜色了。然后,赵襄子又问道:“敢问大王,您身后这位壮士,是何许人也?”
“啊,爱卿,此将乃寡人之内廷侍卫官,赵莦是也。”说着回头对侍卫说道:“汝还不见过赵将军。”
赵莦出来对赵襄子深施一礼道:“末将赵莦拜见上军将。”
赵襄子笑道:“真乃一员虎将年轻有为啊!来,吾敬将军一尊。”
赵莦施礼道:“末将身有重责,不敢饮酒,在此谢过赵将军了。”说着回到晋幽公身后侍立。
赵襄子点头赞许回到自己的座位,此时旁边的侍人又给赵襄子满了一杯,赵襄子举起杯微欠身,对着段干木说:“段子一路辛苦,本将军敬汝。”
段干木忙起身举杯道:“多谢赵侯,赵侯精神矍铄,吾家主公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