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未子临离开浊鹿时,的确是占卜了三次,卦卦皆为凶,这让他着实心虚和犹豫了许久,因为毕竟他还是对自己占卜的能力比较信服的,如果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还要冒死前行,也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他将儿子易亨叫到身旁,意味深长对其说道:“儿啊,父有一信要给主公,这信至关重要,派别人去为父不放心,儿就替为父走一趟吧,务必亲手交给主公。然后,汝就不要回来了,汝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不能总在为父的身边呐,所以汝就留在公子恒身边,跟随左右,建一番事业吧,为父相信儿有这个能力,去吧,父这里比较安全,汝不用挂念,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团聚。”
“父亲,儿送完信后,就回来,您身边没有人照顾哪行?儿确实放心不下。”
“勿用多言,赶紧出发,吾再说一遍,不要回来,为父这里不用挂念,休让吾生气!”
易亨见父亲如此坚决,心中虽也疑惑,但父命难违,只好携信依依不舍地告别父亲前往华阳城和公孙焦会合一同前往新市。
易未子将儿子支走,心里异常难过,他怕此一别就成了永别,因此,儿子出发时,他一直目送儿子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现在,他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他冒死送被魏夫人毒害的姬窟出中人城时,文公对他的嘱托,那场景让他终生难忘。为了中山国,为了主公姬窟,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他此时已经下定决心去往中人城走一遭,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不仅要完成使命,还要和命运抗争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逆天改命!
一切都准备就绪,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易未子深情地看了看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他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微微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一丝惆怅不经意地从脸上划过。
他将乐舒叫到身边,一再嘱咐乐舒守好浊鹿,并且要把这地方好生经营,也要注意保密,因为这地方没准以后有可能成为中山国君的退避之地。乐舒谨记,并请易未子放心,他目送易未子坐着马车和仆人小唐哥离去。他哪里知道,易未子果然是未卜先知,这浊鹿在十多年后,真成了中山国新的国君桓公亡国后的避难之地,当然这是后话,因为那时乐舒已经被做成了一锅肉羹,送给了他的父亲乐羊品尝。
由于中山国构筑了环形防御体系,校尉张忠想从正面进入中山国已无可能,所以他只能绕道而行。他携带着姬窟给尸道的信,乘船而下,绕过苦陉邑在安平登岸,然后再装扮成逃难之人混进一群逃难的人群中进入中山国。
一路之上始终是小心行事,他知道,身上的这信至关重要,甚至比他的命都重要,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因此,他果真没有带任何财务,也没有携带任何兵器,纯粹就是一个逃难的乞丐。
他饥餐露宿地要了半个月的饭,终于到了中人城。远远看去,城门高挑,看来现在不是进城的时候,那就只能等着吧,看日头已过正午,仍不见开城,那些原本坐在城外路边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毕竟已是初夏,这正午的太阳已经把他们烤得难以忍受。张忠索性躺在草地上,并将要饭的竹篮子倒扣在头上以躲避阳光,这个竹篮子是他这两天临时编的,因为他怕怀中的信简难以带入城去,一旦入城时被查获,信简落入敌手,那还了得,不单单他的小命没了,就连他要见的尸大人都一起遭殃,还不定又有多少人因此而人头落地,他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所以,他灵机一动,把信简拆了,再在沿路捡拾了许多竹片,把他们都打磨成一样的竹子,然后一一串接成一个小竹篮,背在背后,里面又放了他捡拾的破烂,用以蒙混过关。
果然,午时过后,城头的吊桥放下,城门大开,可以往来进出。张忠混在人群中,到了城门口,有士兵盘查。因为现在国家有战事,以防细作混入,所以盘查的非常严格,不过,张忠的这种伪装果然奏效了,没有被守城的士兵识破,他顺利的进了中人城。
张忠对司马府轻车熟路,不过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要挨到深夜才能进去,所以他从司马府的大门前走过,未做片刻停留径直往西城而来,因为这中人城的西城都是手工业的小作坊,贫民居多,人员杂处,乌烟瘴气,甚是混乱。张忠觉得在这里不容易被怀疑,也更加便于伪装,于是他身背着竹篮,低着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西城之中。
快到了西城门处,突然前面人声鼎沸,拥挤不动。张忠远远看到前面高搭的平台上密密麻麻地站着好多人,并且有带甲武士在四周把守。他心生好奇,便随着人潮涌向那里。到了近前,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满目皆是人头。他也挤不进去,索性见有一男子肩上扛着一个小孩,正踮着脚尖使劲往里面看,于是便凑上前去问道:“敢问这位兄台,这里好生热闹,要做什么呢?”
这男子被张忠一问,下意识地扭头乜斜了一眼他,但见张忠身背一竹篮,手里拿着一木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活生生一个逃荒要饭的乞丐,便一声不吭一脸嫌弃地急忙掩鼻而去。
张忠心想这中人城的百姓的确有一种优越感,见不得外面逃荒落难之人呀!他心中哭笑,正想转身离去,忽听里面的高台上有人大喊“行刑…”,话音刚落,就见前面的人们一阵骚动,好像甚是惊恐的向后面拥了过来,张忠站在最后面看见前面的人就如同汹涌的波浪一般差点被拍在沙滩上。这时他面前顿时视野开阔起来,因为人们都被拥挤到左右两边,他这才看清前面行的是腰斩之刑,但见那个被斩之人并未死去,而是正在痛苦地用双手吃力的带动着上半身往前爬行,而中间的五脏六腑里掉出来的东西被拉扯得越来越长、血肉模糊…
张忠此时被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当街将人一斩两段的确让人感到恐怖,但是,这些并不是惊到张忠的原因,毕竟张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死人见得多了,再血腥的场面他也不惧。然而真正将他惊得灵魂出窍的是那个被腰斩之人,他认识,那是中山国的农粟内使上大夫田康,因为在上次他秘密来中人城见尸司马时,曾在尸司马的衙门里见到过田康。今天的这个场面使他顿时感到中人城的气氛很恐怖,连天空上的云彩都让他觉得很阴森,他不由提起万分小心。
他心乱如麻,再也没有心情看下去了,虽然那高台上还有几个被捆绑的人在等待着被用刑,虽然现在天色尚早,但是,他再也不想在这里伪装下去了,他想马上去司马府见尸大人。
他刚转身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来,就被人突然从后面将他的竹篮一把拽住,他忙将双臂从竹篮中挣脱出来,猛一回身,见后面有一个官衣打扮的高个男子,正抓着竹篮对着他微笑,看似此人没有敌意,张忠的心稍微安稳了些,但是张忠确信眼前这人他似曾相识,一定在哪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毕竟他此时非常紧张。
那人也不答话,径直拉着他往外就走,张忠假装踉跄地跟着,但是手里紧紧地抓住竹篮子不放。
两人远离了人群,那人停住脚步,低声对张忠说道:“汝好大的胆,汝以为这种装束可以瞒天过海?殊不知在人群之中也没有逃过我们大人的眼睛。”
张忠仍然在假装乞丐,因此他一声不吭地用一双无辜的眼神看着那人。那人见张忠还在伪装,冷笑道:“汝不是祁将军手下的校尉张忠吗?还装什么!”
张忠浑身一激灵,但是他故作镇定地没有回答,仍然痴痴地看着那人,他此时在脑中快速的回忆在哪里见过此人呢?那人见张忠仍然十分谨慎,“哼”了一下又说:“汝就没看见今天的监刑官是吾家大人?”,他边说边用手指向高台上右面华盖之下的几个官员。这时张忠才仔细看了看那里,果然他看到了司马尸道正坐在中间,虽然有点远,但是尸道的那张长马脸和胡须确实很好认,当看到了大司马尸道的这一刻,他立刻想起眼前的这个人是尸道的贴身校尉尹川,对,没错,就是尹川,他忙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尹川道:“请恕在下眼拙,情急之下没有认出大人…”
“汝这身打扮好不愚蠢,人群之中极好辨认,吾家大人在上面一眼就看到了汝,忙命吾来截住汝,怕汝到处乱闯,惹出是非。”尹川略带嘲笑地说。
“的确,在下适才只注意腰斩之人了,并没有往伞下看,所以没有看到大人。”
“吾家大人知道汝此来必有要事,所以让吾找个隐秘之处先把汝藏起来,汝现在就直接去西城的河边有一个废弃的制范的作坊。那里早已荒废,没有人,汝正好就凭借着这身打扮,暂时隐藏在那里等吾,这样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天黑后吾去那里接汝进府,明白吗?”
张忠点头,校尉尹川转身离去。
夜深人静,尹川将张忠秘密接进司马府,见到了大司马尸道。张忠忙将身后的竹篮取下,当着尸道的面,将竹篮拆开,把一片片竹片凑齐成信简递给尸道。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尸道展开信简,这是姬窟的亲笔信,在信中,姬窟称赞尸道为中山国的擎天柱,是捍卫朝纲的大忠臣!并且要求他劝说弟弟尸贾为国效力,务必策反苦径邑守将丘沱。
尸道收起信简递给尹川,让尹川去将信简毁掉,然后对张忠说道:“想必汝没吃饭吧?”
“大人英明,小的都饿了两天了,这一路上为了装得像乞丐,小的也是饥有一顿饱没半顿的,根本没正经吃东西。”
“今日想必汝也看到了西城那里的杀人现场,现在基本上是天天都在杀人,不知赤章丘从哪里听说朝堂上有八大柱之说,就开始天天疑神疑鬼,看谁都像八柱臣,因此他找借口杀了不少大臣,搞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呀,唉…”尸道边唉声叹气边示意尹川去拿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