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九恍惚了那么一瞬,“你既然知晓此人……”随即便强硬道,“莫非不知她依附陆无咎,以人饲蛊,坏事做尽?”
乐韶歌轻轻叹了口气,道,“她确实不无辜。可至少在那一刻,她是想救你的。”
萧重九面容僵硬,丝毫不肯动摇。
乐韶歌便又道,“那么,苏密罗城饲鸟人,是否无辜?”
——那是萧重九拯救战云界时发生的事。
这世上但凡追捧武力的部族,都有些血腥残暴的仪式。战云界虽不比幽冥界那般扭曲,却也颇有一群偏执的疯子,在幽暗隐蔽之处进行丧心病狂的研究,意图造出能一击毁灭天龙界的神兵。结果神兵没造出,以活人命力为灵源的法阵先失控了。
无数人被吞噬命力丧失意识,法阵波及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终至难以控制的地步。战云界修士们齐聚一堂,解救危局。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终于找出了控制法阵的方法——只好将身居特殊命力的人柱祭入阵眼,令法阵停止运转,才能争取时间进去拆解。但那人柱,自然是难以活命了。
战云界不得不祭起星图,寻找身怀特殊命力之人。
——星图本由香音部众掌管,恰萧重九一直在为此奔走。战云界便请萧重九协助启动。
而星图上显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萧重九,而另一个则是苏密罗城中的某一人。
乐韶歌依旧记得《九重天尊》是如何描述当日场景的。
事实上就算书中不假笔墨,她也能想象在场之人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一夜困顿之后,萧重九表示——若牺牲萧某一人便能拯救万民,萧某责无旁贷,人柱就由萧某来当吧。
就在这时,一位养鸟人站了出来,说——星图上所显示的另一人,是我。和萧大侠不同,我本无用之人,留此残躯也无济于事。人柱还是由我来当。
萧重九正要同他争那去送死的资格,却不妨被身后人一掌打晕。养鸟人于是慷慨赴死去了。
单看这描述,只觉悲壮感人。
可打晕萧重九之人实力怕是不足以伤他。而苏密罗城本在千之遥,那养鸟人为何一夜之间突然来到这凶险之地?
虽不明真相如何,但乐韶歌觉着,萧重九应当是心中有愧的。
而果然,当她提到“苏密罗城养鸟人后”,萧重九再一次动摇了。
可那动摇,也就只有一瞬。
“未能救下他,萧某心中苦痛。然而他慷慨赴难,无悔于心。萧某能做,唯有不辜负他的牺牲。”
乐韶歌忽觉可悲——她想,阿九他这些年,究竟一厢情愿的背上了多少“不辜负”?
她最后问道,“那么我呢?阿九,我是否无辜?”
萧重九不由惊诧。
乐韶歌逼近一步,“当你以天火囚龙阵逼杀我时,可曾想过,或许真有那么一丝可能——那被天火焚烧之人,正是乐韶歌本尊?”
萧重九不觉退了一步,“我……”
——天火囚龙阵。
那火专烧灵体,是远古时用来惩戒、诛杀仙人的阵法。其后渐渐就被炼制成种种用来杀魂夺舍的邪阵。当初只青墟城中,她那个凶残的小徒弟凤箫吟布下的,正是此类。
萧重九用此物对付她,自是不论如何都要烧灭她体内神识,不论她是夺舍者,还是乐韶歌。或许他认为,不存在她是乐韶歌本尊的可能。然而他对她的了解,当真能胜过九歌门里这些和她朝夕相处的师友?那他的坚信,是否也太过刚愎独断了。
她再次逼近,“阿九,你是否想过,纵然我就是乐韶歌本尊,也只能杀了我?”
她其实憎恶如此——可她已听够了他的堂皇言辞,她心中萧重九本不该这般矫饰,纵然万恶加身他也不惧行所当为。这种人,为何连真话也不敢说?
不觉便已对他用了言灵。
萧重九心神已乱,竟是毫无察觉。
“这世上也有……”他艰难、痛苦,却毫不动摇的告诉她,“必要之恶。”
乐韶歌轻轻叹了口气,言灵便在这一声叹息中破去。
萧重九立时惊醒过来,才知自己竟说出了真心话。
然而如他先前所言——所作所为,尽无愧于心。他随即便平静下来,释然一叹,似在笑自己失言,“……我让你失望了吗?”
乐韶歌摇了摇头,道,“我只在想,所谓必要之恶,是有多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