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御前大太监这个位置,只凭谦卑顺从是不够的,更要会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将这位由身到心伺候舒服了才行。果然,赵玉楼并无不悦,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明显了:“嗯,是不错。”
“奴才瞧着也是,您每回从长春宫出来,每回脸上都带着笑。”
赵玉楼有些惊讶:“每回都带着笑?”
刘安小心翼翼看他一眼:“那可不,奴才瞧着,便是丽妃娘娘,也没有叫您这般舒心自在的时候呢。”
“是么……”赵玉楼凝眸细思起来,良久后问他,“你觉得沈氏如何?”
刘安谨慎答道:“奴才伺候皇上多年,自来事事以您为先,沈美人如何奴才并不了解,只是谁能叫皇上高兴,奴才就觉得谁好。”
赵玉楼笑了一声:“你倒是奸猾!”
“皇上明鉴,奴才可是句句真心,便是丽妃娘娘在这里,奴才也这么说,沈美人能叫皇上舒心自在,那就比丽妃娘娘好!”
他这马屁拍的大概到位了,赵玉楼眉宇间缓缓舒展开来,随口道:“说起丽妃……这绝色美人不止容貌不分上下,连性格都相差无几呢。”
“皇上是觉得丽妃娘娘与沈美人性格相似?”
“你还记得丽妃刚进宫的模样么?”
赵玉楼懒懒靠向软垫,一手撑着头,“仗着容貌与宠爱,后宫鲜少有被她放在眼里的人,初时连皇后都吃过她的亏,嚣张跋扈,目光短浅,偏偏还爱挑事……空有美貌,毫无灵气。”
他敢说,刘安却不敢这么接,赔笑道:“少不更事,难免冲动些。”
再说您不就看上那张脸么?赵玉楼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三年而已,你觉得她变了么?”
“额……”刘安哽了一下,丽妃变没变?她就差把事儿精这几个字刻脑袋上了,从来都是顾头不顾尾的性子,谁变她都不会变好么!他识趣地绕过了丽妃:“所幸沈美人是个和气的,轻易更不会同旁人起冲突……”“你觉得她跟丽妃有何不同么?”
“这……”刘安有些疑惑,这二位的性子不能说相似吧?赵玉楼神色慵懒,被炎炎烈日刺得眯了眯眼:“沈如烟其人,自傲虚荣,浅薄张扬,空有野心却心计拙劣,连自己的情绪都藏不住,凭白浪费了那般好名字,她和丽妃有何不同……她和丽妃并无不同,一样的肤浅愚蠢,一样的空有美貌。”
刘安越听越惊讶,他素来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并不如他表现出来这般随意好说话,待人看似亲近实则冷漠,入他眼的人都少,更不用说入他心。原以为这沈美人盛宠数日,更叫他颇废了番心思,该是入了他眼的,未曾想他却看得如此透彻,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若连对方的眼都没入,再是枕边人,也难有情意加持的喜爱。烈日当空,实在刺眼,赵玉楼缓缓闭上眼睛假寐。少顷,刘安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修长如玉的手撑在额间,半掩住倦怠的神色,阳光融融洒下,铺在那张俊美如神祗般的容颜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即便只是侧颜,也叫人不敢直视。可谁又能透过这般暖意洋洋的外相,看清其间冷硬如寒冰的心呢。刘安收回视线,躬身垂眸,隐约间却忽地想起来丽妃与沈如烟哪里不同了。丽妃初入宫时万般不情愿,可一见到皇上顿时惊为天人,自此只要有皇上在的地方,她的眼中再看不到旁人,对圣宠更没了排斥,甚至乐意之至,比后宫其他嫔妃可积极多了。而这沈美人……她看向皇上时,总是笑语嫣然,妙语连珠,她比丽妃更讨人欢心,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哄的皇上眉眼生笑,不过……她眼里欢喜虽不似作假,却总少了几分真心,没有丽妃那种专注的倾慕。她当真如皇上所言,心机不深,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很容易能看出来她爱皇上——她爱能够给她荣宠地位、无上尊贵的皇上,她看他的眼神,与其说是看心上情人,不如说是在看……财神爷?这倒是稀奇。他们这后宫素来安分,女子不爱争宠不假,却少有不爱慕皇上的,那般俊美风流又尊贵的男子,时时看着,谁会不心动呢。只这沈美人始终如一的目标坚定呢。她这心气若在旁的后宫许会走得更高,可若在他们这个迥异的后宫……想到这里,刘安蓦地回了神,眸光更下垂了几分。后宫娘娘们如何,不是他一个太监该管的事,他只要伺候好皇帝,就得了。时至黄昏时,敬事房总管带着两个小太监齐齐捧着托盘进了御书房。“奴才参见皇上。”
见赵玉楼依然看着折子,仿佛没听见一般,刘安对孙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等等。后者会意,轻轻点头。片刻后,终于批完了最后一道折子,赵玉楼将笔一扔,捏着眉心靠在龙椅上,余光瞥见孙尚,这才发觉天色已晚。他皱着眉头又看了眼御案上的一堆折子:“一帮子吃白饭的……早晚给你们换下去!”
刘安忙上前帮他轻按着额角。赵玉楼静静靠在龙椅上,片刻后,偏头看了看孙尚手里的托盘,似在凝眸沉思。看到他视线所及的方向,刘安试探道:“虞嫔娘娘懂医,按摩的手法可比奴才好得多,皇上可要摆驾长春宫?”
闻言,赵玉楼眉头皱得更紧了,略过虞嫔,一把翻过了沈如烟的牌子,随即语气轻松:“摆驾长春宫!”
刘安见状,头低了低。他们这位皇上手段谋略样样出色,治国御下也有道,却偏偏好美酒好美色。沈美人纵有百般不好,可瑕不掩瑜,只凭着那张脸,她在后宫横着走都行了,他们皇上在后宫可没有在前朝那股子精明果断劲儿,丽妃性子糟糕成那德行都能坐上妃位,这沈美人未必不如她。说来这位倒能比丽妃聪明点,起码能哄得皇上高兴不是?而丽妃就……一言难尽,难为他们皇上对着她三年都没厌烦,想到此,刘安倒是颇有些心疼赵玉楼了。长春宫外,朦胧月色下只点着一盏宫灯,沈如烟身着月白锦衣,静静站立,盈盈而候,月影婆娑下徒添几分婉约。她没解释自己刚扭了的脚是怎么快速痊愈的,赵玉楼也没问,下了御攆便拉过她的手,径直往西侧殿而去,都没给一旁的虞嫔与安昭仪一个眼神。赵玉楼一进去就靠在了软榻上,闭着眼睛将沈如烟的手往自己额角拉。沈如从善如流地为他轻按着:“皇上累了?”
赵玉楼“嗯”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那帮子老东西太能找事,且给朕等着的……”说到前朝,沈如烟闭了嘴,只安静地给他按着额头。“爱妃的手艺越发好了。”
赵玉楼懒懒开口,“可比刘安强多了。”
门口守着的刘安嘴角一抽,余光看见沈如烟那不大灵活的双手和力道不一的生疏技巧,心道果然还是美人乡醉人啊。“皇上喜欢,臣妾便天天给您按。”
“朕可舍不得。”
赵玉楼勾唇笑了笑,将沈如烟拉到身旁坐下,轻轻揉着她的手,“酸不酸?”
“只要皇上头不疼了,臣妾就不酸。”
沈如烟靠进他怀里。赵玉楼朗笑片刻,打横抱起她,大步往床榻而去。西侧殿的门缓缓关上,又是深夜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