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老子决明,追到屋后,悄声说:“七声,七姐,你来看,我捡到什么?”
我七姑母紫苏说:“哎,老弟,你哪里捡来的野鸡蛋?”
“七姐,你先吃两个咯。”
“老弟,我若是吃独食,还配做人吗?再说,生鸡蛋,怎么吃?还有几个?”
“我捡了八个野鸡蛋,我生吃了两个。剩下六个,刚好你们一人一个。”
“等下,我来开一个野鸡蛋韮菜汤,大家喝了,喷喷香。”
满圳坑的水,足有灰箩大,还未到吃早饭的时间,我大爷爷,肩上扛着一把填锄,回来说,田里的水,灌满了。
我大奶奶说:“老倌子哎,三伢子回来了,总算是栾心落下去了。”
“人呢?”
“睡了。”
“是咯。”我大爷爷说:“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枳壳大爷的种,是聪明的种,怎么会丢了呢?”
“你呀你呀,说空心大话,当真是你的专长。”我大奶奶说。
“老帽子,我不跟你啰嗦了,哎哟,眼闭砸死人了!”我大爷爷打了个长长的花哨,睡觉去了。
忙了一天一夜,太累了,我大爷爷躺在床上,不到一分钟,便响起了雷一样的鼾声。
午时不到,我大姑爷常山,后面跟着跟屁虫公英,火急火燎地跑到我大爷爷的床边,大声喊道:
“爷老倌,爷老倌!不得了了!当真不得了了!”
我大爷爷一弹,便醒过来,板着个老脸,问:“什么大事,不得了了?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陷进去了?”言语之间,有几分不满。
常山说:“比天塌下来,比地陷下去还严重万倍呢。你还不晓得,蝗虫,蝗虫,绝母子,绝母子,铺天盖地飞过来了,整个天,都黑了呢。”
我一家人都跑到地坪里,原来灰麻麻的天,现在已经全黑了。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绝母子,像流矢一样,像飞石一样,像投枪一样,像箭雨一样,一波紧接一波,在跳跃,在欢歌,在吞噬一切绿色的植物。
整个世界,都是绝母子的口粮。
我大爷爷骂了一句:“绝灭火烟的绝母子!我和你们,有几世的仇呀?”
我大爷爷身上,顷刻之间,爬满了几十只绝母子。
一只绝母子,跳到公英身上。公英吓得大哭:“外婆,外婆,绝母子要吃我,绝母子要吃我。”
我大奶奶抱起公英,说:“公英,公英哎,你莫怕,莫怕。有外婆在,绝母子怎么敢来吃你?”
我大爷爷,我二爷爷,我爷老子,三个人,一口气,跑到生发屋场门口的田边上,眼看着千千万万只蝗虫,我们所说的绝母子,所到之处,禾叶子,禾穗子,立马被绝母子,啃食得干干净净。
卢丘的田埂边上,我二爷爷种了一排空心菜。绝母子一过,只剩下一排菜蔸。
完了,全完了!我家六亩八分田的一季稻,全部被绝母子啃完了!全部颗粒无收了!
我大爷爷枳壳,看到这个场景,想喊苍天,苍天两个字,还未喊出口,心头一热,忍不住吐血,一口,两口,三口,吐在田埂上。
我七姑母紫苏跑过来,缠住我大爷爷的腿,喊道:“爷老倌,爷老倌哎,你怎么啦?你莫急咯,你莫这样子急咯。天无绝人之路的呢。”
我大爷爷扶起我七姑母,说:“七妹几哎,老天,已经绝了我们的路了呢!”
但是,绝母子依然像波涛一样,一波过后,另一波又赶过来,没有停休。
吃饱了的绝母子,跳到田埂边、小沟里、河滩上,一切有水的地方,排出一堆细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