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郝佳音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郑昶之,眼神里的认真毋庸置疑。郝佳音这时候难得体会到娘亲在自己出嫁前的,夫妻一体。
是啊,夫妻一体,床头吵架床尾和,就算私下里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到了外人面前还得护着。在画舫上的时候,是季泽厚当着冰凝和徐芾的面维护自己,这回,在师兄面前,郝佳音不得不挺身而出,维护季泽厚的面子。
郑昶之看着直视自己毫不怯懦的师妹,忽然间觉得悲凉可笑。从前,师妹总是全身心的信赖着自己,莫说是像现在这样当着自己的面护着别人,就说是私下里的争吵也从没有过。现在,却能够为了个样样不如自己的男人而挡在自己面前。
仿佛他成了那个不讲理的人,除非她护着季泽厚,自己就真的会扑上去掐死他。师妹看他,是不是成了什么洪水猛兽?
“嘴拙这心笨不笨,谁又知道呢?”郑昶之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季泽厚,就看见他脸憋得红红的,嘴角抿得紧紧的,却连替自己辩解也不会。郑昶之愈发看不起,这样的人,如何保护佳音?
郝佳音皱眉,怎么也想不到师兄郑昶之竟是得理不饶,对着季泽厚也能说得这样刻薄。就佳音认识的那个师兄,可从不会同人这般斤斤计较,甚至,他们俩分明都还不认识。郝佳音奇怪地看了一眼季泽厚,手依然没从季泽厚肩上挪开,只不过紧了紧,示意季泽厚稍安勿躁。
郑昶之没错过佳音的小动作,嘴角浮着的笑愈发冷淡,对着季泽厚更加没什么好脸色。郝佳音倒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相公被师兄当着面欺负成这样。
“也不是人人都能如师兄一般惊世绝伦,相公这样,倒是配佳音刚刚好。”郝佳音知道师兄这次来,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虽然有些担心季泽厚会想歪,但若是这会儿让他先回屋,只怕季泽厚更要想歪。郝佳音索性留下他,倒是想看看,师兄这次来所为何事。
郑昶之明白郝佳音话语里的深意,只是深深地看了佳音一眼,“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元州城,会有好一阵不会回来了。”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领悟到对方话语里的深意。
郝佳音捏紧了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师兄到底是什么人,郝佳音其实不清楚,但是她肯定,师兄的身份极高,只不过身边藏着才狼虎豹,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师兄就算知道自己下山是去嫁人的,他也不愿留下自己。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是不舍得。他不舍得让自己与才狼虎豹为伍,可却忘了问问她,她愿不愿意。郝佳音那样好强,这世上只有她愿不愿意的,却从没有她敢不敢的事。那时候,她觉得师兄值得自己付出辛苦,甚至可能是性命,只可惜被拒绝后,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就断了。
这回,师兄回来,初时应该只是为了看看自己过得好不好,并没有想着要带自己离开,但却什么给刺激到了,所以才会说要带自己一起走这样的话。上一次,佳音只当是开玩笑,但这一次,佳音明显感觉到了师兄话语里藏着的认真。
他要去的地方,他要做的事,肯定不是一般人敢去敢做的,若是从前,自己可以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但现在,郝佳音笑了笑,纵然知道前途渺茫,也依然会为师兄担忧,但她肩上有自己的责任,也有了自己的家。郝佳音低头,看了看季泽厚,这呆子僵着身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命运安排自己成了他的妻子,大约就是要披荆斩棘,将挡在他前头的所有困苦难题都一并解决了吧。
“师兄一路小心。”郝佳音发现,一旦做了决定,那自己与师兄之间,也只剩下一声珍重了。佳音不知道,那危险尽头的荣华富贵是不是师兄真心想要的,但起码会是师兄看中的。郝佳音只希望,师兄能够平安,不管能够达成心愿,平安就是最大的福运了。
郑昶之没想到师妹会同自己说这样的话,“这世道,到哪里能太平?我若出事,怕是个收尸的人也没有了。”
这话也不假,圣朝建国已两百年,这朝政纲纪多有败坏,世
道也多有不顺。郝佳音即便只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也知道,在外行走路上多艰难。这日头,真是不太平。郝佳音从前跟着师傅师娘在外行走的时候,多是挑小镇与深山,但就算是这样,也遇到几次流匪,镇上的恶霸也还是有的。
师兄要去的地方,都是大城镇,那里头的勾斗更是凶险,郝佳音听见郑昶之这样说的时候,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悲凉来,眼神一软,“师兄,你谁这话,可是存心想伤我想伤师傅师娘的,是吗?”
季泽厚同郝佳音做了这段时日的夫妻,自然听出佳音话语里的意思,总算抬头,正对着郑昶之,说了第一句话,“郑师兄可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不会如一般人那般艰难苦楚的。”这话,听着似乎是是宽慰郑昶之的,但季泽厚对他可没有这么好,纯是为了安佳音的心。他最初的确是对郑昶之有敬慕之心,也想着有没有机会去认识一下。
但当他发现,郑昶之与佳音有某些莫名的牵扯时,季泽厚不愿再见到他了。可偏偏,他就这样大咧咧出现在自己家的后院,从始至终都只盯着佳音看,这让季泽厚有种莫名的惶恐不安。
郝佳音低头看了看季泽厚,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分明不达眼底,只是一层薄薄的笑,苦涩非常。郑昶之根本不理季泽厚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如果是从前的佳音,那么只要他说自己前途未卜,需要她陪着自己共赴前程,佳音也一定会答应的。
只可惜,现在的佳音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佳音了。她嫁了人,有了相公,正准备着早早怀上个孩子。她不可能不管不顾跟着师兄走了,郝佳音冲季泽厚笑了笑,期间安抚意味极重。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安抚他,但直觉的,要是不安慰安慰季泽厚,郝佳音不肯定这被季夫人宠坏的娇贵公子会不会当着师兄郑昶之的面哭出来。
郑昶之捏紧了拳头,一拳落到石桌上,却将平整的石桌砸出个印子来。季泽厚这样的乖乖娃,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
当初,郑昶之学武,佳音不肯学,但却总爱拿那些话本里撰写的桥段问师兄,学了武是不是真能飞檐走壁、以手为笔,在石头上画画。飞檐走壁倒是不难,只不过草上飞、水上漂之类的倒是真成不了,至于以手为笔在石头上画画这种事还真不可能。不过偏偏佳音来了兴趣,跟师娘讨了一种药草,让师兄抹到手背上,然后用内力催化,一拳下去,就能在石头上留下印子。
郝佳音与师兄约定,这是属于他们俩的秘密,除非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否则谁也不拆穿对方。郝佳音拉住季泽厚的手,好在月色朦胧,那石桌上光影陆离,也看不大清楚。果然,季泽厚的掌心沁出一层冷汗,郝佳音也不嫌弃季泽厚胆小,抓紧了季泽厚的手,抬头对上师兄,神情收敛,便是连笑都不露一丝,“师兄,我家相公非武林人士,切莫这般唬他。”
郑昶之冷冷地从季泽厚与郝佳音交握着地手看到季泽厚脸上,这样的软蛋子,凭什么守在佳音身边?郑昶之将拳头从石桌上挪开,站起身,晚风鼓起他的衣袍,烈烈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