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前后,百官进京朝贺,周珣之不厌其烦,称病在家,家奴闭门谢客后,庭院里寂寂无声,唯有落雪的树枝被微风摇得沙沙轻响。
周珣之挽起袖子,提笔在雪白的纸笺上慢慢书写,听檀道一细述了雍州战况,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两天得空,可以私信一封给檀涓,劝他不要急躁,对付蛮人,多用脑子,少动兵戈。我亲自写信么,恐怕又有问罪之嫌,他越发要诚惶诚恐了。”
周珣之位高权重,心思却细。檀道一心领神会,答道:“是。”
周珣之放下笔,只顾欣赏自己的墨宝,半晌没再开口。
檀道一知道他心情不好。前些日子周珣之提议要广纳天下有志之士,命江南各州县官员举荐英才,皇帝是赞同了,一众文官却闻风而动,接连上了数十封言辞激烈的奏疏,言语里还暗指周珣之有“聚徒结党”的嫌疑,惹得周珣之很不高兴,他涵养虽好,私下里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檀道一无意似的提起来:“前天宫宴的时候,陛下还跟我问起了江南乡学的事。”
“哦?”周珣之琢磨起来,“陛下有在江南选才的意思?”
“大概是的。”
“陛下是英明的,”周珣之露出点得意的微笑,“那些人,说我‘聚徒结党’,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以为陛下不知道?一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之徒。”虽然不屑,但想起奏疏里那些胡言乱语,周珣之还是余怒未消——尤其是连梁庆之这样的忠实拥趸都公然反对起来,周珣之好不痛快,冷哼道:“梁庆之这个人,首鼠两端,也是讨厌得很!”
周珣之以为梁庆之是受了樊登等人的教唆,檀道一倒不以为然。当初梁庆之被皇后指使,在永宁寺痛斥皇帝好色,虽然打消了皇帝纳华浓夫人的邪念,但事后梁庆之也没落个好,还被皇帝骂他“最爱无事生非”,周珣之只顾装聋作哑,半点没有回护梁庆之的意思。
大概在那个时候,梁庆之就看穿了这个人和煦面容下一颗冷漠无情的心了吧?
檀道一目光似有还无地在周珣之清逸的侧脸上盘旋,见周珣之眉头微微一动,他垂下眼,作势打量字帖,“好字!”
周珣之用镇纸将字帖四角压住,笑道:“我的字不好,写字只图静心——在寿阳公府还忙?”
檀道一笑道:“应付差事而已。”
“等陛下下了诏,我就荐你去吏部,专司察举江南贡士,如何?”
吏部,也算一个肥差了,只怕在别人眼里,更成了周珣之的党羽。檀道一微有些惊讶,立即感激道:“多谢国公。”
“也是你合我眼缘。”周珣之心情大好,目光更亲切了,还说了句玩笑话,“要不是我膝下没有适龄的女儿,我倒想招你为婿。可惜叫谢羡抢去了。”
檀道一架不住脸上一红,笑道:“在下何德何能?”
一名家奴轻轻叩门,走了进来,将拜帖交给周珣之,“是四夷馆送来的。”
周珣之一瞧,“王玄鹤?”
檀道一只看拜帖上那蹩脚的几个大字,便认出了王玄鹤的字迹,他不禁道:“王玄鹤进京了?”
“陛下点名令他代表元竑进京朝贺,他不来也不行,”周珣之翻看着拜帖,“他几时进京的?”
“昨夜刚到。”家奴道。
“昨夜刚到?”周洵之摇头,撂下拜帖,“还没觐见陛下呢,先来见我,也于礼不合。”
家奴称是,将王玄鹤的拜礼放在案上,见周珣之没什么反应,便退了下去。
周珣之掀开礼盒,见里面放着一本皇象神谶碑的完整拓本,周珣之“咦”一声,“这倒是奇物,”他擦了手上的墨汁,捧起拓本,叹道:“神谶碑,是当初吴帝感祥瑞而镌刻的,几经波折,被贡在建康国子学,我还特地请樊登将它完好无损地搬回洛阳,谁知被他手下的兵蛮一把火烧了,真是暴殄天物!国玺已失,幸而神谶碑还留有这么点遗迹。”将拓本翻看了一遍,命人小心收了起来——显然王玄鹤这礼送得很合周珣之心意。
“王玄鹤这个人怎么样?”周珣之突然问起来。
檀道一很坦率,“是个草包,王孚一案侥幸逃生,他手下都是王孚的旧将。元竑做这个江南国主,多仰仗王家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