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彻踌躇片刻,思量着道:“花房有一个叫魏嬿婉的宫女,她来找微臣……”
如懿轻笑,打量着他道:“自己才有点起色,就有那么多人找上你了么?要是一一帮过去,你能帮得了多少人?”
如懿虽是笑言,凌云彻却不免满面通红,嗫嚅着道:“是。可是她……”
如懿忽然明白:“可是当日让你为她酩酊大醉、意志消沉的人?”
凌云彻被说中心思,只得坦白道:“嬿婉是我的同乡,和我一同入宫当差。她虽然心思高些,当日抛下我高飞,可是阴差阳错,最后被贬去了花房当差。花房不分日夜,劳作辛苦,她自己知错,一直不敢来找我。直到今日我在坤宁宫当差,见到她当着花房的差事送来清供的松枝,才知她原来受了这许多苦楚。她的手……全是冻疮,因为干的不是伺候人的活儿,所以穿得也单薄寒素。嬿婉……她是最爱美的。”说着,脸上不觉多了几分怜悯爱惜之意。
如懿打断他道:“她一诉苦,你便忘了往日被她抛弃之苦了?”
凌云彻忙摇头道:“娴妃娘娘明鉴,不是微臣心软。只是……只是看她太可怜罢了。嬿婉一直痛哭不已,她说她知道当日做错了,所以没有颜面来见我。她……”
“没有颜面来见你,终究也是见了,还说了那么多动人情肠的话。那么,你应承了她什么,又来求本宫?”
凌云彻很是不好意思:“她不是存心让微臣来求娘娘的。只是偌大的深宫之中,微臣能求的,也只有娘娘。微臣只是想,娘娘能不能帮微臣一个忙,把她调离了花房,换个轻松点的差事。”
如懿沉吟片刻:“你真的那么想?”
云彻道:“嬿婉也不敢妄求,只求不要满手生满冻疮,她便满足了。”
“听上去,倒也只是个小小心愿,不难满足。”如懿仰起面,呼吸着清冷入肺腑的空气,“只是快到年下了,花房也缺不得人。你把本宫的话带给她,要她安心当差,等开春后,本宫会替她换个好去处的。”
凌云彻忍不住露了几分喜色,打了个千儿道:“那微臣多谢娘娘了。”
如懿忍不住失笑:“看你这么高兴,想来魏嬿婉今天说的话,很是力道精准啊。”说罢,也不看他,径自走了。
回到宫中,却见暖阁里供着老大一束绿梅。那淡淡凝玉般的颜色,晶莹剔透,呈半透明状,而花心又是洁白的。虽不若红梅艳美、白梅清素,但清芬馥郁,尤过寻常梅香。这时房中已被小太监们擦拭得窗明几净,花香与未干的水汽相融,加之殿中炭火洁净,暖气幽幽一烘,越发显得幽雅清新,中人欲醉。
如懿解下斗篷便问:“是谁送来的绿梅,颜色这样好?”
小宫女菱枝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供着绿梅的珊瑚釉粉彩花鸟纹瓷瓶道:“小主才出去没多久,皇上便吩咐进保公公送来了。”
如懿凝视了一会儿,笑道:“那你去换个素净点的白瓷瓶来吧。绿梅那么素雅,用个五颜六色的花瓶便太俗气了。”
菱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奴婢只是见这个瓶子喜气,色彩又热闹,所以用了。”
“你要用了这个瓶子插花,好看是好看,却是辜负皇上的一片心意了。”惢心见菱枝出去了,便笑道,“皇上对小主也算是有心的,只是这有心,咱们一时还看不透罢了。”
如懿抚着绿梅笑道:“看不透便先别看,有这么好的绿梅,不细细欣赏,才是浪费了。”
新年过后便是元宵,到了二月里,最兴盛的节日“二月初二龙抬头”了。按着习俗,传说龙头节起源于伏羲氏时代,伏羲“重农桑,务耕田”,每年二月初二“皇娘送饭,御驾亲耕”。到了皇帝当政的时候,也极为重视。这一日便亲与皇后去先农坛祭祀。回来时皇后兴致颇高,便命人在长春宫中置办了家宴邀请皇帝一同迎春相贺。皇后自爱子早夭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甚少有展露欢颜的时候,此次主动相邀,皇帝也觉得皇后难得有这样的情致,便也答允了,又让御膳房做了许多皇后爱吃的菜送去。皇帝如此重视,嫔妃们哪有不趋奉之理,于是便由慧贵妃起了个头,遍邀了宫中嫔妃一起为皇后迎春纳福,如此热热闹闹的,竟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家宴。
皇帝素来爱热闹,自然没有不喜欢的。于是便连位分低微的秀答应,甚至是病中的慎嫔都一一叫来了。皇太后虽未亲至,却也让福珈封了一大屉子的阿胶核桃膏给皇后补益元气,并另赠了两把童子如意,以盼皇后早日再生皇子。
这样的心意,皇后自然是感激涕零。连着皇帝在座,亦不免触动了情肠,柔声道:“皇后放心,以后除了初一十五,逢十逢五的日子朕都会来陪伴皇后,希望皇后能再为朕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如懿坐在西首第一个位子,抿酒入喉间早已字字入耳。皇帝深以自己是庶出为恨,一心盼望得个嫡子,所以虽然有了三阿哥和四阿哥,并且海兰有孕,还是不能弥补他一心的向往。所以失去端慧太子,于一向宠遇不多的皇后而言,可以说是大不幸,亦可谓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