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纲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您这是哪里话,太皇太后一向最疼爱您,一定会等您回去的!”
梅长苏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伸手拉起黎纲,轻笑:“你这又是做什么?”
黎纲讷讷不得语。彼时他只是小小十夫长,却也听遍那少年的传言,是银袍长枪,呼啸往来,从不识寒冬冰雪为何物的小火人,是打马穿街过,满城女儿慕荣华的赤焰少帅,是金陵城最明亮的少年,无论是任何一位世家公子,哪怕是皇子,也完全被掩于他的光芒之下。
可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团熊熊烈火被扑灭后余下的那一抹灰烬,虽然会让人联想到曾经存在过的那团火,却再也没有火焰的灼灼热量和舞动的姿态。
梅长苏见黎纲神色凄楚,便知晓他又想远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如今我的身边只有你们,若你们还不断地提醒我过去的一切,我又如何专心去做当前的事呢?过去就已经过去了,就像河中流水,再也无法回头,你该明白的。”
这也是他将卫峥和聂铎都派出去的原因之一,他们是自己最亲近的副将,是沙场上生死与共的袍泽,面对他们,面对他们不经意流露出的痛苦、自责、惋惜的目光,比这一切都更让梅长苏难以承受。
黎纲收起了神色,躬身一揖:“是,属下明白了。”
梅长苏轻轻点头,岔开话题:“英王府有消息了吗?”
黎纲一惊,神色比方才还难看了几分,“还没”两个字在梅长苏明亮眸光的注视下终究没有吐口,顿了顿才快速道:“英王府男丁全部处死,女眷全部羁押掖幽庭。”好像说的快了,给听者造成的伤害便小了。
可梅长苏依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恍若一把钝刀缓缓割过心脏,他发觉自己的心脉似乎并没有多大的震动,不由苦笑,是啊,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哪里还在乎更多的伤疤呢?
“还是这样翻脸无情啊,他登基之时,英王伯伯是众多异姓王中第一个站出来拥护的,手中既无兵权,也无实权,他竟也可以下此狠手。”
黎纲神色愤懑,捏紧了拳头:“谢玉暗中封锁了一切消息,所有为祁王殿下和林帅喊冤的人皆不达天听,英王年迈,特从别院赶回来,跪倒在玉阶前苦苦哀求,只是,玉阶上的血迹未干,便又要被染红了。”
梅长苏闭了闭眼,无意识揉搓着手指,半晌忽然睁开眼睛,双眸如利剑:“不对,只凭谢玉一人,就算加上天泉山庄,也不能将整个朝堂封锁的如此严密。”
“您的意思是,谢玉的背后还有人?”黎纲大惊。
梅长苏来回走动着,心中的迷纱却似乎被层层揭开,这一切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但这个人,一定是这场破天巨案中的最大受益者。
不,或者,不止一个人!
是谁憎恶祁王革故新政?是谁忌惮赤焰军这道最坚固的防线?是谁有这样的能力监察百官封锁消息?
又是谁,亲手定了这场逆案!
梅长苏呼吸急促,自己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忘记,在朝堂最幽暗的角落还有这样一个人。
“少帅!”黎纲急急上前扶住,却听得梅长苏咬着牙念出两个字,恍若带着地狱的幽凉——
“夏江。”
遇袭
“夏江?悬镜司首尊?”黎纲吓了一跳,“可是、可是历代悬镜司皆忠于陛下,又怎会对赤焰军下手?”
梅长苏露出一个惨淡的笑,看的黎纲心惊,他并没有回答黎纲的问题,可有许多疑点已经在心里解开了,尽管只是猜测,尽管还没有证据。
梅长苏拂了拂衣袖,敛去一切情绪:“启程吧。”
蔺晨未曾露面,只有徐偲带着人将他们送出了琅琊山,徐偲看着梅长苏的神色道:“廊州湿冷,公子何必匆忙,等过了春寒再走也是可以的。”
梅长苏默了一瞬,自知徐偲好意,只温和道:“有些事不亲自去做,总归放心不下,到廊州又不是太远,日后也可常常往来的。”
徐偲心知他一向颇有主意,便是老阁主和少阁主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又殷殷嘱托几句,送他上了马车。
“庆林。”梅长苏掀起车帘唤道。
“公子。”一个俊秀挺拔的身影勒马跟在马车旁,由于梅长苏虽已行宗主之权,但还未正式接麒麟印,故而江左盟上下对他的称呼还是公子。
“你是盟中天机堂的堂主?”
庆林笑了笑,挠了挠头道:“不瞒公子,这几年天机堂几乎成了摆设,不过是长老们看我还算心细,就叫我管着了,每日也没啥经手的消息。”
梅长苏闻言笑道:“听你这意思,你倒不喜欢这天机堂堂主的位置?”
庆林有些尴尬,遂笑道:“我家原是做生意的,虽说经商也少不了勾心斗角,但这收集情报、安插暗桩,实在不是我擅长的。”
梅长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片刻道:“我知道了,有件事还要拜托你,你将盟中所有关于滑族的消息都拿来,这几日我要在路上看。”
庆林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抱拳去吩咐了。
梅长苏慢慢合上双眼,当年是赤焰军灭了滑族,所以江左盟内关于滑族的消息一定不会少,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又想起多年前,偶然听长辈们谈起关于那位神神秘秘的悬镜司首尊的一桩秘事,一个人名浮上心底,会是她吗?她的确有这个动机,但是,自己从未和那人接触过,一个亡国公主,充入掖幽庭为奴,真的有这个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