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贞娘偷笑,面上却仍一本正经的,“姨娘,静哥儿是林家的骨血,永远都是我弟弟,我和我娘绝不会亏待他。什么强占财产的事儿,就更是子虚乌有了。我自己有手有脚,想要什么自己会去赚。更何况。林家财产本也有我这个长女一份,何谈强占二字呢?”
低叹了一声,她道:“说到改嫁之事,不过是我不想看姨娘一朵鲜嫩嫩的花就这样枯死在这座小院里罢了。咱们大宋原就不禁寡妇改嫁。自然更不禁如夫人另嫁他人了。姨娘,我是真心为你,才说让你为自己打算一二。好好择户人家的。而且,别说是你。就是我娘,我也不愿她大好人生就这么苦守着一块牌位……”
“贞娘……”林贞娘的话还没说完。已有人尖叫出声。只是尖叫的却不是林贞娘针对的如玉,而是陈氏。
陈氏尖声叫着,恨恨地盯着林贞娘,连眼睛都红了,“贞娘,你爹尸骨未寒,你怎么能如此大放劂词?!还不快向你爹道歉!”
林贞娘骇了一跳,看陈氏那般模样,自然知道此刻不是还嘴的时候,也不强挺着,立刻就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娘,我不是有心的——我,我只是想表示下自己的意见……”
转身,在案前盈盈一拜,林贞娘诚心地拜过,才道:“爹,您生前为人最是正直公道,一定明白女儿并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偷眼瞥了眼陈氏,林贞娘在心里暗叹了声,却道:“娘与您是结发夫妻,她爱重您胜过她自己的生命,我自然知道娘此刻是真心要为您守节的……”
只是此刻——当林贞娘知道大宋并不曾强求妇人守节,不只寡妇可再嫁,更有男女可和离另嫁的先例时,她就想好了。若有一日,有好男人能再给陈氏幸福,她只盼陈氏能再有属于自己的春天。不过,这种事还要顺其自然,她或许会顺水推舟,却绝不会勉强陈氏。
所以,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还真是真心话。只不过为的不是如玉,而是陈氏。至于如玉,林贞娘是真心觉得她很没必要为林父守的。又不是妻,又不是女,守哪门子孝。而且,不是林贞娘偏见,她是打心底里觉得如玉做了林父的妾,根本与情爱无关。就算是为林家生了个儿子,可既然与亡者没有感情,就更没有必要守节了。
再者,如玉若是真能顺便改嫁了,那林家后院里想来少了许多麻烦。她也不用再分心思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人背着她欺了陈氏或是想在后头耍什么花招了。
林贞娘拜倒在案前,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一番话说得恳切,陈氏忍不住就侧过脸,用帕子抹眼泪。
如玉却是瞪着眼盯着林贞娘。她实在有些弄不清楚林贞娘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想借机赶走她,可她又说想自己的亲娘也改嫁!这,可不像是哪家没出阁的女儿家会说的话……
脑袋都有些大了,可想想林贞娘说的话,她却忍不住心里头发酸。
她还不到二十五呢!正是女人正美的年华,却要这么守一生了。大郎死的时候,她还在庆幸自己不是随便买进来的贱妾,不会被主母随便发卖了事。又想着自己生下的静哥儿是林家唯一的男丁,陈氏又是个绵软的性子,她以后说不定还能在林家当起个家。
可是现在被林贞娘这么一说,她便压不下泛上心头的那股酸涩了。她,真的要这么守一辈子?等到静哥儿成人,掌了家业时,她也已人老珠黄,到那时候……
抽了帕子拭泪,如玉都不知道自己哭的到底是林贞娘逼她改嫁,还是她得这样困在这小院子里苦熬一生了……
一时间,屋里三个女人倒有两个哭得悲难自抑,而林贞娘站起身,瞧着二人,也不曾说话,屋里弥漫开难堪的寂静。
“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惊破了屋里的寂静,林静揉着眼睛,撩了棉帘进来。
“母亲,娘,你们——怎么了?”睡眼惺松,林静身上的棉袄穿得不甚整齐,显然是起夜时听到正房的动静才匆匆过来的。
如玉抹了抹眼睛,起身就要奔向林静。林贞娘却是睨着林静,淡淡道:“静哥儿不是说自己算是大人了吗?怎么这会儿倒要劳烦姨娘照顾,是一个人起夜怕了——也不怕羞……”
林静面上一红,挺直了背,道:“谁说我是要娘照顾了,我只是听到……姐,母亲和娘怎么都在哭?是……”小男孩眯起眼,看向林贞娘的眼神满是怀疑。
林家不是大户人家讲究规矩,打从林静一生下来就没规定他非要叫如玉姨娘,所以林静虽然尊重嫡母,可和生身之母的感情却更好。这会儿要不是因为陈氏也面带泪光,大概林静就要质问林贞娘是不是欺负了如玉。
林贞娘嘴角勾起,抢上一步,在如玉伸手前拉好了林静身上的棉袄。
“现在天冷,就是要到正房来,也要穿好了。要是冻着了,母亲可是要心疼的——好了,明个儿还要上学,先回去睡,要是明个儿迟了被先生骂,被打手板,可没人心疼……”
林静撇了撇嘴角,又偷眼看如玉,见如玉并不说话,也就毕恭毕敬地对着陈氏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看着林静出了屋,林贞娘转身看着如玉笑笑,“姨娘,静哥儿也大了,有时候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就好——总是要习惯的。”
“你什么意思?”如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乍了毛。
林贞娘却只是淡淡笑着,既然知道了不吵不闹也能达到自己要的效果,那还不如省点力气呢!
“姨娘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既然和姨娘说了真心话,那我自然是把话摆在台面上说清楚的。姨娘若是有了人家,我们高高兴兴地送你走,而静哥儿是林家的骨肉,自然就是留在林家的。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自然会善待静哥儿的。等到你老了,静哥儿大了,若是想孝顺你,我们也不会挡着……”
看着如玉,林贞娘摇了摇手指,“你也不用叫,也不用说什么我逼你之类的话。牛不饮水强按头的事儿,我林贞娘做不出。只是,这没男人的日子不好过,尤其你又不是名正言顺的寡妇——你啊,自己想清楚了吧!”
“姐姐……”如玉转目看向陈氏,却没有像刚才一样哭,只是定定地看着陈氏,似乎是想等着她发话说些什么似的。
陈氏看看如玉,再看看林贞娘,嗫嚅了半天,才出声道:“贞娘说的话不中听,可是话糙理不糙。如玉,你比我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是为了静哥儿,愿意在我们林家守着,可那样的日子你能熬几年?”
顿了顿,陈氏垂下眼帘,不看如玉,“贞娘说了,我们不逼你选什么,只是你若有了别的想头,我们好聚好散,绝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