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想要你。”阿兹尔先生说,“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你的理由,留下你的理由却太多太多了。留在这里的期间,你受我们的保护。”
“希望你不介意和死人睡在同一屋檐下。”内瑟斯说。
阿修突然想起碰触劳拉嘴唇的感觉,想起那抹苦涩与冰冷。“不介意,”他说,“只要他们是真真正正的死人就行。”
内瑟斯猛地转过身来,用棕黑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眼神好像一只沙漠里的狗,探询而冷淡。“在这里,他们是真正的死人。”他说。
“看起来是,”阿修说,“不过在我看来,死人复活似乎是很容易的事。”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阿兹尔说,“要知道,即使僵尸都是用活人制成的。一点儿魔粉、一点儿咒语,最后再推上一把,你就能制造出一个僵尸。他们其实是活人,只不过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要真正复活一个死者,而且继续沿用他自己的躯壳,那可需要极大的法力。”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但在旧大陆,在过去,让死人复活要简单一些---至于阴尸,他们其实完全不是活的,只是一种看起来像似的东西,摄魂怪完全是一种可怜的杀人武器,是件东西。”
“你可以将一个人的灵魂,‘卡’,或者说‘禁锢’在他体内,时间长达几千年---那些巫妖的命匣,以及最近被翻出来不完整的所谓‘魂器’。”内瑟斯说,“但一旦禁锢失效,灵魂就会失散,这种失散要比正常的灵魂离体痛苦的多,要知道,时间不但作用于你在世间的肉体,同时对你的灵魂也有侵蚀。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恭恭敬敬地把刚才切割下来并移走的器官重新放回女孩的胸腔,肠子和胸骨也一一放回原处,并把切割开的皮肤边缘压在一起。接着,他取出粗大的针和线,灵巧敏捷地把尸体切口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感觉像在缝补棒球。尸体从一堆肉再度变回一个女孩。
“你看,有的人认为生命本质就是这样一堆肉、骨头、血液或者别的实在的东西通过缝缝补补,结合在一起。但是不管怎么样,就算用再好的魔法,想要把灵魂离体的生命重新唤醒,都困难的多。”内瑟斯看了阿修一眼,好像以为阿修有这样的想法一样。
阿修确实有,就在不久前,劳拉刚刚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我要去喝瓶啤酒。”内瑟斯说着,摘下橡皮手套,丢在垃圾桶里,再脱下棕黑色的罩衣,丢进洗衣篮。最后,他拿起带纸托的罐子,里面装着红的、紫的、褐色的各种器官组织。“一起来吗?”
他们沿着后面的楼梯走到厨房。这是一间褐色与白色相间、朴素体面的房间。至于装饰风格,阿修觉得它上一次装修大概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而且装修之后没有作过任何改动。厨房一侧墙边是一个很大的咯咯作响的冰箱。内瑟斯打开冰箱门,把装着脾脏、肾脏、肝脏和心脏的塑料罐子放进去,又取出三个棕色瓶子。阿兹尔打开玻璃门的酒杯柜,取出三个高高的玻璃杯,挥挥手,示意阿修在餐桌旁坐下。
阿兹尔倒出啤酒,先递给阿修一杯,然后递给内瑟斯。啤酒的味道很不错,微微有点苦,颜色很深。
“好啤酒。”阿修忍不住称赞说。
“我们自己酿的。”阿兹尔说,“在过去,酿啤酒的一直是女人,她们的技术比我们好得多。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了,我,他,还有她。”他指指那只蜷在墙角猫篮里呼呼大睡的褐色小猫,“最初我们本来有很多人。可是赛恩离开了我们,出门探险去了,那是……两百年前?一定是的,到现在已经两百年了。我们接到过他从符文之地寄来的明信片,那大概是在1905年或1906年,然后就什么消息都没有了。还有可怜的雷克顿,他完全疯了……”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变成一声叹息,伤感地摇着头。
“我偶尔还能看到他,”内瑟斯说,“出去接尸体的时候。”他啜了口啤酒。
“我会努力工作,补偿住在这里的费用。”阿修说,“你们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我们会帮你找到事情做的。”内瑟斯同意说。
褐色小猫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她轻轻走过厨房地板,用脑袋顶了顶阿修的靴子。他垂下左手,抓抓她的额头、耳朵后面,还有脖子。她陶醉地弓起身子,然后跳到他大腿上,趴在他胸前,用冰冷的鼻子碰碰他的鼻子。接着,她在他大腿上舒服地蜷成一团,继续睡觉。他伸手抚摩着她柔软的毛皮。她在他腿上睡得温暖而愉快,好像躺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一样。阿修觉得很高兴。
啤酒让阿修的脑袋晕乎乎的,很舒服。
“你的房间在楼梯顶,紧挨着浴室。”内瑟斯说,“你的工作服挂在衣柜里——你会看到的。我猜你也许会想先洗个澡,刮刮胡子。”
阿修确实很想洗澡。他先在铸铁的浴缸里洗好澡,再刮胡须。他很紧张,因为用的是内瑟斯借给他的一把老式剃刀。剃刀极其锋利,刀柄是珍珠贝的。阿修怀疑这把剃刀平时是不是给死人最后一次刮胡子用的。他过去从来没用过这种直柄剃刀,不过他一点儿都没有割破自己。他洗掉剃须膏,在浴室镜子里凝视着自己的裸体。身上到处是瘀伤,胸前和胳膊上的崭新瘀伤,和疯子斯维尼留给他的瘀伤重叠在一起。镜子中的他用极度不信任的眼神冷冷审视地盯着阿修。
然后,仿佛有人握着他的手一样,他下意识地举起那把直柄剃刀,将刀锋抵在自己的喉头。
也许这是个解脱的好办法,他想,简单而有效。要说有谁能冷静地料理好他的后事,把现场清理干净,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那就是这会儿正坐在楼下喝啤酒的那两个家伙了。一了百了,从此不再有任何烦恼,不再有任何关于劳拉的问题,不再有任何神秘兮兮的事件与阴谋,不再有噩梦。只有安宁与平静,以及永远的安息。只要轻轻一划,从一边耳根到另一边耳根,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站在那里,手持剃刀顶着喉咙。一缕鲜血从刀锋接触肌肤的地方流下来,他却甚至没注意到。瞧,他对自己说,几乎可以听到耳边的悄悄话,没有痛苦的。锋利得让人不会有任何感觉。没等我意识到,我就已经死了。
浴室的门突然弹开了,虽然只有几英寸宽,但已经足够那只褐色小猫把脑袋从门缝钻进来,冲着他好奇地“喵”了一声。
“嗨,”他冲着小猫说,“我还以为我锁上门了呢。”
他合拢那把可以割断喉咙的剃刀,把它放回洗脸池旁,用卫生纸擦干净小伤口上的血。然后,他把浴巾裹在腰间,回到隔壁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