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眷顾”回到了这个她生活过的地方,远离自己的故乡的一个海洋中的小岛上。即使水是生命之源,但是她脚下的这片土地依旧无法被滋润,目光所及依然是难以感觉到美感的枯黄色,棕黄色的荒废田地,浅黄色的空中云彩,深褐色的远山,棕红色的铁锈长满了街边的路灯。
她赤脚走下田地,在连杂草都难以生长的田地中蹲下抚摸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让自己的魔力顺着之间滴落大地之中寻找着那些依然顽强存活的种子。她摸索到了,可是此时的她害怕地收回了手。
海水只会立刻终结掉这颗种子的命,即使它可能只是一株杂草的最原始的样子,她也并不希望如此。
她继续沿着旧道路的痕迹向着大陆深处走去,沿途路过一个已经荒废了的庄园,长满干旱壁虎的木屋上方的招牌是这里颜色最鲜艳的一块,用着世界语写着“翡翠庄园”的字样。当她探头向里看去的同时听到了里面有人活动的动静,便立刻收回了身无声无息地走回到正常的路径上。
在她身后的地面上留下着像是沾了水的脚印,这些由魔力构成的印记在下一个脚印踏下后便会立刻消散在空中变成一缕水蒸气消散不见。也许她的足迹走遍这座岛之后这里就会降下雨水,但是这片土地似乎再难开出鲜花。
她的目的地并不远,细软的沙地对脚底有着强大的按摩舒缓作用,不过她赤裸的双脚并不会与地面接触。在魔法的簇拥下她的身旁永远是一片波涛翻滚,自身也在踏浪而行着,随着她的驻足而平息。浪花止处,眼前的坡上那扇熟悉的钢制大门反射着朝阳的光,在周围一片泛着米灰色的墙体之中显得无比明亮。
初升的太阳下的街道上显得无比冰凉,寒过渡季的余温并没有消散殆尽,不过被海水的气息包裹着的“海之眷顾”感觉不到这一点。阳光从身后的方向照来,街道上的影子向着远方倒去,包括那些站在暗处自认为照不到太阳的人的影子。
他们也许是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也许只是流落至此,和曾经的自己遭遇相似的人。不过这里已经失去了庇护的力量,一切都变得混乱无序,就像……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样。
随着世界一同逐渐苏醒过来的这些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与周围的阴暗相比,光鲜亮丽的她显得是如此不同。她在被注意到,那些人投来的眼光中夹杂着不可思议与惊恐怀疑。
不过成为了“神”的她不应在意这些,她闭着眼感受着周围的变迁,潮水般的魔力以她为中心冲刷着周围的遗迹,在一层层别人看不见,唯有感觉到微风拂过般清凉的浪潮之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身后的人默默地随着她的脚步,婉如无法接近神的朝圣者一般。
她走过了转角,踏上了与周围略显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的阶梯,这里曾经被毁灭过,又被修复,再被废弃,到如今却还是这个样子,她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悲哀,不过看到一切尚在的她心里至少得到了一种安慰。她并没有能力庇护一切,一切离她似乎都太过于遥远,接下来她将离开这里,沿着只有自己没有走过的路前往极东之地。
比其他人更有活力的小孩也同样赤着脚在附近玩耍着,踢着地上的罐头和滚着铁圈,见到这样一个浑身发着微光,面色安详善良的“人”之后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在众人的目光中“海之眷顾”登上了最高一级的平台,将一只手搭在了石质古早路灯之上,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其中突然被唤起了萤火之光。她抬头看向这棵被人们称作“朽木”,也是这里得名的缘由,整体因为积灰而更显暗淡,不过和曾经相比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或许晚上这里还会亮起灯来,不过自己是无暇可见了。
她的此行即是回到这里一看,也是来归还一件物品。身后的海浪冲来一片贝壳,“海之眷顾”将其托在了手中,然后将其放在了树下。那是一副绘制了极东之地的某个神明的画像,不过在一些部分却显得不是那么自然,像是为了什么而特意做了额外的修饰。
“唔……嗯……哈啊……”树后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哈欠声,就在树旁的阴影处一个老人醒了过来,他的手中抱着一柄扫帚,和这幅画上的那个并不一样,只是一个没有魔法的凡人之物而已。
老人扭头看向这边,他的眼睛并不自然,眼球略显斑白且面色憔悴。事实上老人已经几乎失去了视力,唯一所见只是在常人之中无法直视的阳光。
“早上好。”“海之眷顾”开了口,她不曾敢于与常人交谈唯恐因为同情心而成为滥觞,不过她感觉得出一种魔力在心间萦绕,让她稍微放下对凡人的戒心去善意对待这个看起来老态龙钟的人。
“早。嘿,我看得见你,你一定不是普通人。”老人的声音有些激动,嘴里所剩无几的黄牙演奏出高兴的声调。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嘛。”老人似乎比看起来更加健谈。“平时就打扫打扫这里,向别人讨点吃的,大家都是这么帮助着在这里活下来的。别看他们都是那样,哈哈,有他们在这里我也才能活下来的啊。”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呢?我也许不明白您的痛苦,但是如果可以,您应该试着更加轻松地生活,清理这样的阶梯对您来说可能是件麻烦和危险的事情。”
“或许吧,不过你看这棵树,它是那么与众不同,我一度认为它就像传说中那样有着信仰之力。你去过极东之地吗?那边就有很多这样的树。”
“对不起,恕我直言,它并没有那样的信仰。它的一切都……死了。”
“可是我还活着。”老人突然一下站起身来抓着扫帚舒展起了身体,可是又感觉有些不适地坐了回去。“哎呀,我还是老了呀。你看我什么都看不见,也能在周围上来下去,不过啊,时间走的太快了啊,过几天也许我就听不见走不动咯。”
老人歪头蹭了蹭身后的树干。
“不过啊,每天做着那样的事情让我感觉到活着,每次都有些力不从心,这样的感觉才是活着的感觉啊。我喜欢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奇形怪状的树,不过在我眼里却很美啊,大家都觉得我疯了,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还是懂得怎么样活着舒坦啊。”
老人伸出斑驳的手在树的表面抚摸着。
“如果是几年前的我还有手艺的时候会把见到觉得美的事物画下来,可是现在动不了手也看不见咯。那时他们都觉得我傻,在这种地方能发现什么好看的东西,现在想一想,也确实是这样,我都不想承认咯,哈哈。”
老人的语气看似欢快洒脱,在“海之眷顾”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哀。她不应该帮助凡人,就这样再一次地提醒着自己,不过她准备丈量得失,想要做一件让自己略感欣慰的小事。
她也感觉到有一件东西在自己的身上已经了无用处,可是出于各种原因还是戴着,那是陪伴她从青年到现在“成神”都戴着的眼镜。画画的人比常人更有这样的困扰,不过她现在已经通晓万物,目明透彻。
这一刻的她已经归还了那副画,据说是一位陌生人送给自己的,而自己再为遇到过他。或许就是面前的这位吧,不过她否定了,不过不是否定可能的事实。
她不应该有这样所谓“或许”的猜测和随之而来的假设的想法,对过去的羁绊和留恋会成为缠绕在她身上的束缚。将要进行的工作将不允许她有着主观的想法,不过不是自己接下来要做的那些小事,这件带着自己看见万物之物也不再需要,只剩下一个作为过去的符号而已。
“海之眷顾”取下了眼镜,让其浮空飘向老人,戴在他的眼前后突然消失成烟。老人像是被人用水喷了一下脸一样连忙遮起擦拭,却并没有那种东西。他盯着自己的手愣愣地看着,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惊讶地张着嘴看着眼前的“神”。
他看见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那般陌生,他抬头看向那棵树,比失去视力前所见更加枯黄;整个台阶和平台是周围的事物比自己眼中所见的一抹白色更加明亮;远处下方的那些人在只能回忆起声音的他脑海中突然有了图像;而眼前的这个发着光的“人”,他看出来了,其实是一位“神”。
他再次揉了揉眼睛确认着,可是这份魔力不会持久,“神之眷顾,难以渡人”。很快他还没有享受重获光明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又逐渐开始模糊,不过他还有一点时间来看完这场仪式。
“你是……”
“海之眷顾”并没有开口,她站在树下微微仰头,双手抬起在身前像是要环抱住这棵大树。周围观望着神明进行仪式的人感觉到了一阵凉爽的感觉,如沐春风。
这棵树并没有信仰的魔力,但是有着“信仰”。
依托着上面留下的“信仰”,“海之眷顾”完成了仪式,魔法化作水蒸气飘向空中,不久之后这里将会下起雨来,如同被干旱诅咒了的海岛上将会再次焕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