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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望着无边的黑暗睡着了——那晚,乌云笼罩的天空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当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沮丧地意识到他正经历一种坠落的感觉。当他从前还是个所谓正常孩子的时候,他就老做这种坠落的梦,特别是在考试临近的时候。但是在中世界惨烈的重生之后这种梦就不再来纠缠他了。
然后这种坠落的感觉消失了。他听到了一阵敲钟声,短暂,但有点过于美好了:你听了三个音符就会想让它停下来,听了十几个音符之后就会想如果它不停下来就足以杀了你。每次铃响都让他的骨头颤动。听起来像夏威夷,不是吗?他想,尽管这旋律一点都不像那不怀好意的无阻隔界的啾唧声,但不知为什么它就是。
它确实是。
正当他觉得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那恐怖而又美妙的旋律结束了。他紧闭的双眼所感到的无边黑暗突然被强烈的、暗红色的光照亮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强烈的阳光下睁开双眼。
打了个哈欠。
在纽约。
出租车从他身边疾驶而过,在阳光下呈明亮的黄色。一个年轻的黑人耳朵里塞着随身听耳塞,从杰克旁边晃过,穿凉鞋的脚随着音乐轻轻打着拍子,嘴里还哼着“喳—哒—吧,喳—哒—嘣”。电钻声刺激着杰克的耳膜。大水泥块儿被扔到货车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在高耸的楼壁之间回响。世界是那么的喧嚣嘈杂。他甚至还没有觉察到,他已经习惯了中世界那种深邃的宁静了。不,不只是习惯。他已经爱上那种宁静了。但是,这里的吵闹和喧嚣仍然对他有着某种吸引力,对于这点,杰克并不能否认。又回到纽约了。他觉得自己笑了。
“啊咔,啊咔!”杰克听到一个低沉而又不安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奥伊正坐在人行道上,尾巴整洁地卷在身上。那只貉獭没有穿他的小红靴,他自己也没有穿那双红色的牛津布鞋(感谢上帝),但这仍然很像他们那次去罗兰的家乡蓟犁的旅行,那次他们是坐在粉红色的巫师的玻璃球里去的。那个带来那么多麻烦和痛苦的玻璃球。
这次可没有玻璃球了……他不过是睡着了。但这又不是梦。比他曾经做过的任何梦感觉都要强烈,而且更有条理。而且……
而且,人们不停地从他和奥伊身边绕过,因为他们正站在市中心一个叫堪萨斯城爵士乐的沙龙旁边。杰克留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正从奥伊身上跨过去,还为此撩了撩她黑裙子的裙摆。她那专注的表情(杰克觉得那副表情好像在说,我不过是一个正在忙自己事儿的纽约人,所以别烦我)始终没有改变。
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们,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可以感觉到我们。如果他们能感觉到我们,那么我们一定是真的在这儿。
符合逻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杰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不去管它。他觉得答案迟早会出来。那么在此期间,为什么不趁在纽约的时候好好享受一番呢?
“走吧,奥伊,”他说,然后向街的拐角处走去。那只公貉獭很明显不适应城市,紧紧地跟在杰克后面,杰克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奥伊的呼吸吹在他的脚后跟上。
第二大道,他想。然后:天啊——
他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就看到埃蒂·迪恩站在巴塞罗纳箱包店的外面,一副很迷惑的样子。他那身行头,旧牛仔,鹿皮衫,鹿皮软底鞋,看上去有点跟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他的头发倒还整齐,但是一直垂到肩膀,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去过理发店了。杰克意识到他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也穿着鹿皮衫,下面穿的则是他离开家时穿的那条多克斯牌的裤子,但是已经破破烂烂了。那天他离家后就一去不返,一路去了布鲁克林,荷兰山,一直到另一个世界。
没有人看到我们可太好了,杰克想,但他马上又觉得那不对。如果人们可以看见他们,那么很可能中午之前他们就能靠人们的施舍而大赚一笔了。这个想法让他发笑。“嗨,埃蒂,”他说,“欢迎回家。”
埃蒂点点头,看上去有点神不守舍。“看来你把你的朋友也带来了。”
杰克伸手下去,爱怜地拍拍奥伊。“对我来说,他是美国运通信用卡,我可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回家。”
杰克正准备接着说下去——他觉得很有灵感,谈兴正浓,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要说——这时从街的拐角走来一个人,那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像别人一样),但他把一切都改变了。那孩子也穿着多克斯牌的裤子,那裤子看上去跟杰克的一模一样,因为那就是杰克的。不是他现在穿的这条,但确实是他的。还有那双运动鞋。是杰克在荷兰山丢失的那双鞋。守卫两个世界之间那扇门的灰泥工把它们从杰克的脚上扒下来的。
刚刚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男孩就是杰克·钱伯斯,是他,但这个孩子看上去温顺,单纯,而且年轻得令人痛苦。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问过去的自己。体会了失去理智、离家出走的精神压力,有了在布鲁克林那栋房子的可怕经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最重要的是,你是怎么从守门人手中死里逃生的?你一定比看起来坚强得多。
埃蒂那副反应迟缓的傻样实在太滑稽了,杰克忍不住笑了,虽然他刚刚还是那么的吃惊。这让他想起那些连环画册来,里面阿尔奇或者大头总是想同时看两个方向。杰克低头看到奥伊也是那副样子。不知怎么这让整件事儿变得更滑稽了。
“有什么屁事儿?”埃蒂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