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天,董丹每个下午都跟老十在一块儿。他知道了小梅生前更多的事。在上中学的时候,她是班上第一名。可是她父母决定,作为长女,她该放弃自己的学业,好让她的弟弟们继续升学。老十的两个哥哥,一个大她两岁,一个大她四岁,后来都进了大学,但是家里没法负担他们的学费,所以先是小梅,然后是排行老么的老十,陆续都到城里来做按摩的工作,好资助哥哥们念书。
按摩院里的下午安静而漫长。他们总是做爱,说悄悄话。他发现她对他的热情并不只是“服务”,它随着他的每一次来访加温。
每回董丹离去时,都在她制服口袋里偷偷塞上几张钞票。究竟是作为小费,还是一种关心的表示,董丹并不去定义它。到了下回两人再见面时。谁也不提钱的事。她明白那钱并不是她服务的酬劳。她对他的服务如果真要收费,可比这高多了。
有时正在做爱,她会突然问董丹,他是否已经开始写她姐姐了。无意之中,董丹撒了谎。与老十关系越深,他越是无法振作精神提起笔。他甚至看不出两件事有什么关联。正发生的是干柴烈火的情爱,源自于他们彼此相同的欲望。董丹不希望这是另一种利益的交换,他已经看得太多,利益交换把他累坏了。
这天下午,董丹刚走出房间,留下穿着内裤、胸罩的老十坐在那儿补妆,忽然就听见一声:“哈,总算找到你了!”高兴站在董丹面前,双臂抱胸,一脸挖苦。
“我到处找你,各个宴会上都没你人影子。”
董丹支支吾吾地编了一个理由或借口,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
“谁信你的屁话。”高兴道。她推开门,探进头:“哈喽,”她对老十道,“早安啊,美人!现在是红磨坊时间早晨八点。”
董丹用力把她推到旁边。
“来这里当小贱货们的救世主啊?”高兴问道。
“干嘛呢你?”
“不干嘛,就不能来这儿?”
董丹走在她前面,把她从老十的门口带开。
“比我预想的还可怕。”高兴说,随着董丹走进了一间门上挂着“无人”标志的房间。“你爱上她了。”
“别胡说。”
她走过去坐在一张椅子上,又拍拍她旁边的空椅子。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更用力地拍了几下椅子。
“你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快说,不然我要回家了。”董丹说。
“你那篇文章,今天晚上上版。”高兴说。
“就是那个农民写的?……”
“现在是你的文章了。把他们的名字换成你的,别觉得过意不去,因为你从头到尾把它改写了。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轰动还是倒霉,掌声还是批判,你自己全权负责。对了,它的标题是:《白家村寻常的一天》”
董丹的心思却又回到了老十身上。她现在跟谁在一起?今天晚上她是不是又要为某个自吹自擂的家伙做按摩?她也会张开她的腿,骑在一个恶心的男人身上,就像她跟他做的那样?可是他现在跟那些男人一样恶心,说不定更恶心。她也会跟其他男人说枕边细语吗?她也会让他们的脸靠在她胸脯上?妈呦,都是些什么样的丑脸!大吃二喝吃得眼泡虚肿,腮帮肥厚,满嘴油腻。他董丹长得不难看,这一点他还明白。至少小梅说他英俊健壮。小梅,他心爱的小梅,他怎么会做出这样对不起她的事。
“你不喜欢那个标题吗?”
他根本无所谓,那是高兴的文章,是她把它重写了,她把它彻头彻尾地改成了一篇无味冷酷、无悲无喜,没有任何同情或是道德谴责的文章。如果是他的文章,他描写的对象是像他父母一样的人,他怎么会毫无激动?
“还行吧。”
“我知道你会喜欢。想出这名字,还真得靠点天才。我把文章中原来那些陈词滥调全拿掉了,现在它读起来感觉像是一篇有趣的乡下传说。我并没有省略任何细节,也没有对任何一方偏心,我让受害者和加害者两方都有机会把他们的角色立场表达出来。”
董丹看着她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里,像是一只海星。
“最后这个版本,你会喜欢的,它真的挺幽默的,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幽默,比较有素质的读者会读得出来。在这事件中的受害人,在其他事件中可能会做出相同加害于人的事,如果这些人永远困在他们那种农民式的无知里。”
董丹担心她又要开始她那套农民是腐败源头的演说,她那一套真会让人发疯。他得赶快走人。他举起腕子看了看表。她问他要上哪儿去,她可以载他一程。不用了,谢谢,该堵车了,他坐地铁去。晚上他还有事。
“把烟灰缸递给我,好吗?”高兴坐直了身子,点了根烟。她从来不管你是不是在赶时间,就算你娘临终在病床上,或者你老婆正在临盆,她照样对你发号施令,面不改色。
他走到对面假窗子旁的小柜子前,拿起一个陶瓷烟灰缸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