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搭了一角被子过?来?,“晚上凉,搭上被子睡。”
唐荼荼扭头看过?去,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光彩烁烁,她重新打起了精神。
“娘,我问你个事儿,你掂量掂量能不能跟我讲。”
华琼叫她逗笑了:“掂量什么,你问就?是。”
唐荼荼问:“下?午回来?时,我听街上的小铺掌柜都喊你‘三当家?’,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华琼没?掂量,眼也不眨地就?给她透了底儿。
“这条街上的铺面都是咱家?的,那些掌柜是租着咱家?铺面做生意的。”
唐荼荼:“……”
她半张着嘴,明?显傻了,只是屋里黑,华琼没?瞧见,权当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姥爷啊,早年?是在天津卫发家?的,卖些杂货。因为他娘——就?是娘的祖母——有湿咳疾,受不了海畔的风,于是你姥爷咬咬牙变卖家?产,举家?迁来?了天子脚下?。”
“京城这地界儿做什么都贵,家?资凑一块,也只够赁一家?铺子,还是做杂货生意。店小利微,因为你姥爷进货比别家?快,慢慢赚了点?钱,就?把铺子买下?来?了。再后来?生意渐兴,他想着,扩扩店面吧,便把左右两边邻铺也买下?来?了,打通,做了一家?大杂货铺。”
“你姥爷节俭,赚点?钱也不会花,一有闲钱,就?去买个铺子。他也没?那眼力?见,不会挑京城的旺铺,怎么买呢?——沿着西市这条街,一家?一家?铺子挨着买,必须要跟前边的挨在一块,美?名其曰‘这样连起来?好看’,还能互相照应着。”
“人家?有的掌柜硬气,家?传的铺子,就?是不卖——‘我这地界生意好,干嘛卖给你?’——但慢慢儿地,看着周围茶舍酒肆药房、瓜果点?心柴火摊,全成了你姥爷的铺子,人家?嫌闹心,哭笑不得的,也就?卖给你姥爷了。”
“铺子多?了,雇工就?多?了,你姥爷操不过?来?那个心,就?又都赁出去,租给小贩做生意,自己只管收租。有时候家?里从南边北边进点?货,也都托给店里去卖,卖出去了,抽八分利。”
“前些年?,娘和离回来?的那时候,家?里就?已经有半条街了。这又十多?年?过?去,左近两条街,都成了咱自家?的铺子。”
唐荼荼:“……”
强迫症吧这是?
她愣在那儿,一时没?能领会“两条街”是什么意思?。
西市满打满算也就?九条街吧?这得多?少?家?铺子?十家??百八十家??
华琼给她讲着,自己也沿着父亲的发家?史想了想,心里生出许多?感慨。也不指望女儿能听懂,她自顾自往下?说。
“‘商’字怎么写——三面拢财,口大张,两眼四处瞅,立家?镇财在上方。人心不足,所以从商,说得再冠冕堂皇,也逃不开‘贪婪’二字。”
她这睡前故事讲得敷衍,也不管女儿听没?听懂,华琼自己困了,推了推枕头,“快睡吧。这边儿养鸡的人家?多?,天不亮就?叫唤起来?了。”
过?了许久,华琼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际,听到身旁一道很轻的声音,喃喃道。
“才不是……”
华琼从朦胧的睡意里抽离出来?:“啊?什么不是?”
身旁却不说话了。
华琼咕哝了声“快睡吧,明?儿下?午还得去……”,她一句话没?囫囵说完,就?又睡过?去了。
屋子里,南面高高开着扇窗,一格一格的窗棂把月光都割碎了,映在床帐上。
——商,本性都贪婪?
唐荼荼望着床帐上星星点?点?的月光,心想,才不是呢。
西市的鸡果然叫得很早,又是夏天,刚过?寅正,就?开始喔喔喔地打鸣了。打头的公鸡一声吆喝,周围喔喔喔叫起来?一片,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绵绵不绝。
这哪里像是各家?的散养鸡,与住在屠宰场里也差不多?了。
这动静,任院墙再高、床帐再厚实都挡不住,唐荼荼蒙着被子忍了一刻钟,忍无可忍了,板着脸起了床。
华琼还在睡着。唐荼荼换好衣裳,轻手轻脚到了外屋,用昨夜放着的凉水洗漱了,在园子里绕着圈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