昰笑了声。
他垂着眼睑拣棋,白子一粒,黑子一粒,他就这么一粒一粒地拣。不像别人拣棋子,拣完一个色儿的,剩下那个色儿一哗啦,通通倒进另一个棋盒里。
唐荼荼心里不安稳,也不敢吵他,盯着棋盘思考自己的处境,被他这样刻板、又极有韵律美的动作影响,满心的慌张渐渐平静下来。
棋盘上三百多棋子,他终于一枚一枚分开颜色,收起来了。
晏少昰:“那问回第一问。”
他脸上姑且算得上温和的情绪,眨眼散了个干净。晏少昰端坐于棋桌前,目光严厉摄人,他这一身冕服比官袍份量重得多,直身坐起来,俨然与坐在刑部衙署里审犯人时一样了。
“你是人是鬼?”
唐荼荼叹口气:“殿下真的该好好休息了,您几日没睡一个好觉了?”
晏少昰声色俱厉:“大胆刁民!饶舌轻言,不敬上官,罪加一等。押下去审!”
“……”唐荼荼方才出的半身冷汗续上了,她结结巴巴道:“殿下是在跟我玩笑么……”
身后风声响起,几乎是二殿下话音刚落,两只铁手便紧紧锁住了她肩头,押着她站起来了。
唐荼荼愣愣回头,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一群影卫,各个面上冷酷与他家主子如出一辙。
“殿下……”
她又如生锈的齿轮一般咯噔咯噔扭回脖子,望着一分钟前还在唠嗑的人。
晏少昰眉眼不动,冷漠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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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二,我三番五次没动你,是怜你小小年纪就有一身才学,是个可造之材,不愿你走了歪路,才对你照拂一二——不是叫你三番五次欺瞒于我,把我当傻子耍弄。”
“与你接头的萧临风,是天津府人氏,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其户牒昨夜摆在了我书房的案头上。”
“这少年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户牒说他五岁上头被养母——萧月娘收养,可萧月娘也同样是个无根无族、查不出由来的寡妇。整个萧氏义学,全是十年前凭空冒出来的。”
“这萧
举人,我让人盯了他五日,他行迹比你更可疑,有时昼伏夜出,有时癫狂似个疯子,常常以头撞墙,或痛击自己后脑,比你更不像人。”
这是萧临风在跟江队抢夺身体使用权,只这么三言两语,唐荼荼眼前就能冒出画面来……可二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唐荼荼心口哆嗦起来,她脸上被阳光晒出来的些许红润,也褪得一干二净了。
晏少昰踱步上前,逼近她,低声道:“我麾下有能辨口型识话的能人,已悉数分辨出鹿鸣宴那日,你和萧举人说的每一个字。昨晚,已经叫人拿了萧临风入刑房了。”
“唐二,你还不说实话么?”
唐荼荼整颗心都停了跳,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关心则乱啊。晏少昰不动声色地定了个结论。
他想逼她张嘴,被人蒙在鼓中、被人愚弄的滋味实在是生来头回体会,鹿鸣宴那天看完萧临风和她演的一场戏,晏少昰恼火了整整三日。
他甚至分不清这种恼火从何而来,全一股脑地盖到她头上。不知她本事,不知她师门深浅,心里总是不安稳的。
总得撬开这张嘴。
晏少昰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唐荼荼,他看到这个强壮到力可举千斤的姑娘,抖得几乎要站不住了,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她全身哆嗦,牙齿都在格格轻响。
竟比弱柳扶风的弱女子,更招人怜惜。
仿佛有一颗种子在心底抽苗发芽,催出枝桠来,晏少昰渐生不忍。
罢了。再等十个数。
默数了十个数过去,她抖得更厉害了。
晏少昰深吐一口气,抬手,示意擒着她的影卫放手吧。
可这一刹那,唐荼荼终于不再抖了,她定了定神:“我说……您别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