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说些什么,少年人却已经抱着怀里的小女孩,沉默而平静地绕过正房,向屋后走过去了。
堂屋的门静了片刻,试探着重新打开了,发出“吱呀”的轻响,还没有全开,院门口却重新有了响动,四个身材高大精壮的男子鱼贯走了进来。
门“啪”地一声再次合上了。
谢石没有理会前院的响动,他把怀中的小姑娘安顿在榻上,在房中逡巡了一圈,拎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倒出半盏冷水来。
茶壶里没泡着市井人家惯喝的碎茶末,就显得干干净净的,没有泛黄显脏的茶渍,一对杯子扣在壶边,普通的白胎瓷,朴素的盏壁,杯底画着朱粉的小花,笔画清丽又朴素,手指碰上去的时候沾了颜色,才看出是描的胭脂。
谢石目光落在指尖那一点轻薄的胭色上,仿佛看见了瘦瘦的小姑娘是怎么趴在桌边上一笔一划地在素瓷杯上描画,把这间潮湿而阴翳的房间拾掇得干干净净,在背阴的窗台上努力地伸展着枝叶,开出向阳的小花来。
从前屋那个小东西的反应看……
他心里度量着念头,走到窗前把窗屉都推开了,兜头涌进来的空气冲淡了他身上不轻不重的血腥味。
天一庄的四名侍卫站在了门口。
谢石侧过头去,一双眼将四个人逐一地打量了一遍。
杀意升腾的凛冽眼神天一庄的侍卫们见得已多,已经怡然不惧,目光炯炯地回视谢石,但少年却并没有如他们意料一般用凶狠来做下马威,扫过来的视线深沉而冷静,像一潭窥不见底的静水。
按常理说来他如今还只是刚刚可以替父兄做些琐事的年岁,突然逢此大变,又忽然面临身份和地位的巨大转变——虽然几人暗中护卫在上善老人左右,已经见过了他之前眨眼杀人的狠辣手段,但狼崽子生来就会啖人血肉,却难能衣冠上座,一扭头就撑得起人上人的架子。
上善老人认谢石为弟子,话里话外还透出要把衣钵传承给他的意思,但天一庄的从属对未来的主人也有自己的考量,主弱则臣强,即使上善老人真的要把天一庄交到谢石的手上,彼时的天一庄也未必还是今日的格局。
天水卫左使巫马臣在对上谢石的视线之前,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一朝得道坐地飞升的少年人,一面多少有种天命在我的膨胀自负,一面面对着飞升之后截然不同的环境和人事,也总会有种不由自主的露怯,用极度的自傲装饰自卑,偷偷模仿别人的举止,就像那个初到邯郸的异乡人。
现成的例子如今还在客栈里——那个叫桓康的少年人,一样是荷叶镇闲帮出来的野小子,听说流落江湖之前还曾经是个富家小少爷,从那日忽然被真人看在眼里带回来之后,行动趾高气扬的,一转眼就撑不住露出破败的里子来。
何况是一个——
巫马臣微微凝住了。
他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收敛了眼里若有若无的审视,那一点挑衅的心思更不知道团进了哪个角落,少年的神色冷静如深水,并不使人生畏,但很多时候,没有情绪本身就比许多激烈的情绪更加沉重。
谢石没有和几名侍卫斗法的意思,收回了视线之后,就淡淡地吩咐:“分个人去西街的集福客栈,请掌柜嫂子带几个人来服侍楚姑娘。再分个人到保宁堂去,请坐诊陈大夫来给楚姑娘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