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卿本是无心参宴,这大户人家趋炎附势的一套,他早己看厌了。
方才在那高台下,眼见旁人兴致高昂的热切谈论,却只有他冷眼旁观。
那秦家二小姐再是貌美鲜妍,于他眼中,终不过是那万花丛中的一朵,些许骄傲,些许自满,那样的姿态,断是教他生厌的。
记得沈良曾经相问,问他可是有意中之人,二十年来,遇过的小姐闺秀亦不在少数,而那白总督的女儿,更是多次相邀,可安子卿心里头,却始终激不起一丝儿波澜来。
谁人年少时,不曾轻狂,他便答,这些侯门女子,或娇痴,或清高,觅不得心中良配,他亦说进,不求富贵显达,只愿寻一名普通女子,不在高墙之内,不与画舫梨园,便是所求。
可就在他回望时,瞧见那女子柔柔的笑,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儿上绽了两朵梨涡,心里那根弦轻轻一绷,悄然无声地断裂开来。
如蔓仍是立在原地,探出半个小身子,露出一袭月绢褶裙,歪了头与他对视,安子卿许是被日头所照,微眯了眼,那目光毫不避忌地投来。
到底是小女儿心思,哪里禁得住他这祥,遂不禁往旁边儿側了身子,又问了句儿,“夫子怎地不去园子里吃宴?”
那安子卿便肃身站了起来,理了理抱褂儿,随手将那一丛芦苇递给如蔓,笑道,“我本不喜那样喧闹的场面儿,不如现下落得清静。”如蔓便踱了几步子,下意识地问,“听说今日会有许多贵客来访,亦有各家小姐到场,你莫要错过了……”
话到此处,如蔓不知怎地,忽而就弱了声音,又瞧了安子卿的脸,忙地偏过头去。
安子卿却一副无关的神色,扯了扯笑意,反问道,“为何有各家小姐来,我便要去?”
如蔓低头不答,他便又道,“若是我己有中意之人,又岂会多多流连?”
闻言一惊,如蔓猛地盯住他的笑,好似一块琉璃打碎在地,溅起星星点点,她握了胸口,支吾了半晌,才问出口来,“不知夫子早己觅得良人,便算我多嘴。”
说罢转身就要走,那安子卿只在后头道,“这红门绿瓦里的女子,我安某素来不曾挂心,而这高墙内外,怕也是没有几处干净的地儿。”
如蔓心下正郁郁不得解,听他这么一说,便停了步子,赌气地哼了一声道,“我们这样不干净的人,自然入不了你的眼,我自会躲得远远儿的,不教你心烦了。”
安子卿本想说,你与她们从来就不相同的,可终是没说出口来。
如蔓走的急,拧着帕子,回味起他方才的话儿来,只觉得又羞又恼,原来平日里对自家的好意,便都是虚的,他从来就瞧不上这府里的小姐,可为何又同那白瑤多有亲近了?
越想便越难过,就连走到了蝶轩也没察觉了。
“如蔓妹子可教我好等。”王行之正打回廊下站着,远远就瞧见那小身影儿这来,却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连走到近前也不知了,遂起了顽心,便要逗她一番。
如蔓再抬头,就见王行之那春风满面的神态,心里头更添不快,便硬生生地问,“二姐姐怎地不在?”
“婉蓉妹子这会子没空儿,我便来陪陪你。”那王行之人前得体有度,可一背了人,就犯了风流痴病,甚么话也不禁口的。
有了头几回的接触,如蔓心下已知他为人,向来是没有章法可讲的,遂欲扭头就走,一声儿也没应。
谁知那王行之便欺身贴来过来,戏谑道,“你这小丫头,好没良心的。我来府头一件事,就给你送去了东西,你却一句道谢也没有,真真教人寒心。”
如蔓侧开了身子,往后又退了一步,被那王行之逼到了石柱前,将手背拧在她身侧。
这样逾礼的事儿,却不是头一回了,如蔓将那次遭他轻薄的教训,紧紧记下了,口里一面儿说着,谢谢王公子,双腿一屈,便从他臂下钻了出去。
那娇小的身子,好似一只灵巧的玉兔,柳腰一闪就轻盈地避到一旁去了,她仰起小脸儿道,“改日我便教丫头还回去,无功不受禄,小五受不起你的好意。”
王行之抱了眉,看好戏似的,道,“多日不见,如蔓妹子又聪慧了许多,咱们也好坐上一坐,叙叙旧情了。”
如蔓暗啐了,心下只骂他面皮儿厚,却仍是十分淡然,鞠了一礼,便要辞别。
那王行之岂是个甘心示弱的?脂粉堆里混惯了,养了一身公子毛病,便见不得有人对他不理睬。
也正应了那句俗话,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可如蔓不知道这些,本是想拒他千里,却不想这般不咸不淡的,反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致来。
王行之拽住如蔓的手腕一扯,便将她拉了回来,如蔓挣脱了,他便攥的紧。
“亏你还是王家公子,这般轻挑的做派,真真不知羞耻。”如蔓这会子也恼了,便捡那难听的说。
“我不比你少芳哥哥,凡事都讲个虚礼,我瞧上的东西,那便要设法弄到手,才算干休,如蔓妹子果然是年岁轻,还看不透的。”他说着便欲将她另一只手也捉了去。
“那你便快快去找二姐姐罢。”如蔓咬着眉,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将旁人引来。
“婉蓉妹子见过了,独独不见你,可教我好生想着。”王行之不温不火地逗着,手上却不松劲。
如蔓便一横心,将头扭到一旁,再不肯多说了。
“小娘子,仔细瞧瞧竟是生的这样娇悄,虽然还是个女娃娃,”王行之顿了顿,口里头轻薄浪语,便又道,“十二岁也算不得女娃娃了,我娘进府时,就不到十三,恰和你一祥的。”
“呸。”如蔓听着那样的话,十分刺耳,涨红了小脸儿,往后撤。
那王行之还欲往下说,就听廊下有人问道:“这位可是王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