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京城那个王锦重,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他不满意、才这样安排的。”王淮钧露出两分急切,“阿姐最近过得还好吗?怎么突然跑到京城来了?是本家出了什么事?还有你独自上京、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阿姐没事。”
王绮竹看起来还年轻、但也不是小姑娘了,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相清秀,但眉宇间透着隐隐的英气。此时她上下打量着王淮钧,有点心疼,“看你、才多大,眉间就皱出纹路了。”
王淮钧这三年确实过得辛苦、也艰难,但不欲让阿姐多操心,“我没事,最近在想些事情罢了。”
“你应该猜出来了吧,我是从本家逃出来的,”王绮竹板起脸、说出惊人的话来,“阿钧,我这回来找你、是想带你离开王家!”
“阿姐在说什么?”王淮钧一惊、笑容变得勉强,“我们本就是王家的人,家中对我们也不错,为何要离开王家?”
“王家对我们如何,你我都清楚,”王淮钧还在消化前一句,王绮竹再抛下一颗惊雷,“我知道王家的势力之大,我们两个白身、就算离开了也不会有安身之处,所以已经决定,叛离王家。”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王淮钧都有些目瞪口呆。
“我来,就是劝说你和我一起。如果王家倒了,我们这两条小鱼,也就可以自由了。”
见王绮竹言之凿凿,王淮钧也不得不认真对待。
“阿姐,且不说我们都是王氏子弟、王氏于我们毕竟有养育之恩,如果以背叛的方式脱离宗族,会被天下人所不齿、这辈子就完了。”
“而且以你我的分量,就算是叛离王家,又能如何呢?难道还能以一己之力扳倒王氏不成?”
“阿钧,我知道你定会难以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下面的每个问题,”比起曾经自由散漫的自己、弟弟毕竟是学着三书五经长大的,礼义廉耻上肯定更难接受,这点她也早有准备。
“你先告诉我,你觉得、王氏真的还有未来吗?”
王淮钧沉默良久,艰难地说出了四个字,“盛极必衰。”
年轻聪慧又知道变通的他能看得清楚,见惯人心又生性谨慎的周兴平看得清楚,但可惜、在王氏的鼎盛中成长的王锦重和家主、看不明白。
“正是!王氏这棵大树,已经长到了前所未有之大,可树心已经空了,又占据了其他所有植物的生长空间,遮天蔽日四处受敌、却无后续之生机了。”
王淮钧无法反驳,他比王绮竹还要明白四面环绕的敌手,“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那你再回答我,这些年,你知道王氏在侵占各州府的生意、乃至收买地方官员吗?”
王淮钧点头。
“那你知道王氏所用之手段,早已不止于生意贿赂、或霸道行事了吗?”
王淮钧沉默着,其实他不仅早就知道,甚至出过一些主意。这份带着羞愧的沉默,让王绮竹明白了,痛心又愤怒。
“王淮钧!你还记得阿父阿母是如何死的吗?”
“记得,是遭遇了山匪。”
“那你告诉我,你可曾安排过这样的‘山匪’?!”
王淮钧露出惊色,王绮竹步步紧逼,“你可知,这些年,有多少与王氏、与家主意见不合的人都遭遇了这‘山匪’?!”
王淮钧听出了这其中隐隐的责难,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是说阿父阿母的死。。。是。。。?!”
“我没有证据,也不能确信,”王绮竹闭上眼,“但我去年和离前、才偶然得知,充州附近、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山匪。”
他们父母出事的时间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他们那时也年幼,记不得太多当时的情景,也不知父母是否与家族有什么矛盾。但他们能记得的,是永远开明包容又温柔的父母,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永远消失在了群山中,徒留两座衣冠冢。
“是我那公公喝了大酒说漏嘴,他们不知道我就在侧屋。当时我心惊肉跳的,然后便想尽办法想调查这些山匪,”王绮竹想起那些仿佛染着血的文字,面色沉重,“充州乃至其他许多地方的‘山匪’,都是受王家豢养。不光能遮掩王家和其他氏族的私兵,更是可以摆布地方官员的功绩,可以说是获利颇丰。可是阿钧,这些年有多少人枉死在这种山匪手中,你敢想吗?就算我们父母的事真的是意外,又有多少像阿父阿母那样的善人惨死?有多少像我们一样的孩子丧父丧母、孤苦伶仃?”
“那之后我好长时间没睡好觉,经常做噩梦。我没法欺骗自己,就算我也是王家的人,也无法对这样的恶行无动于衷!”
“你若还记得父母的一分教导,也应该知道,这样的王氏、这样的我们只会给他们蒙羞!”
王淮钧鼻子发酸。他还记得,他的父亲和蔼而高洁、母亲温柔而坚定,都是极明白事理之人,绝不会认可这样随意坑害人命的行径。
可他为了活得好些、把这些全忘了,不光视而不见,还主动将手伸了进去。
“我知你做这些,是希望你我能得到王氏的庇护、过得好些,阿父阿母也不会怪你,”王绮竹拉住弟弟的手,“但是我如今知道了,就不能再装作不知道。王氏如此,我不光不需要这份庇护,还要亲手驱逐这份阴云!”
“我们二人受了阿父阿母的生养和教导之恩,总要贯彻些信念,不然浑浑噩噩,以后有什么颜面下去见他们呢?”王绮竹比弟弟大五六岁,对阿父阿母的记忆更鲜明。那曾是她最爱的人,现在梦中见到他们,却会觉得羞愧。
王淮钧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认可了姐姐的说法,但还是充满忧虑,“就算是想这么做,也要从长计议,想好每一步该怎么走,阿姐这样突然偷跑、实在是太大胆了。”
“我在本家这一年也不是白费的,”王绮竹一直是个胆大果决的女子,只是之前本家的环境、和被强迫嫁人压抑了性格,如今倒是有了点少年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