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
像是要宣泄出那积蓄了一千多个日子的思念与无助,他无视于体内一阵阵刀绞似的疼和喉头处不断涌上的汩汩腥甜不住呼唤,却忽略了早已成了魂灵的自己如何能够发出声音、又如何能够感受到那一阵阵来自于「身体」的疼痛……却到原本只敢小心翼翼地扶抱着他的男人终于控制不住地将他紧紧拥入了怀,萧宸才在感受到周身睽违多时的温暖和力道之后勉强聚拢神思、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父皇……看得见他了?
──不只看得见,甚至还能够……触碰到他了么?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迎着父皇写满了焦急、无措和难受的面庞,纵然眼前的状况对自忖已死的萧宸而言处处透着诡异,可忆及那历历在目的一千多个日夜,喜多于惊的少年皇子终仍是颤抖着双唇轻启,在短暂的怔忪后接续着道出了已于自个儿唇间重复了成千上万回、却始终没能够传递出去的话语──
「不要……咳咳、难过……」
他虚弱却执着地低声开口,「父皇……答应宸儿……」
「好、好……父皇什么都答应你……」
似乎是被爱儿彷佛交代遗言一般的口吻骇着,男人挺拔伟岸的身躯几乎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视线一错也不敢错的锐眸更已浮现了几许泪光:
「所以宸儿听话,什么都别说了……太医马上便──太医!」
「不要难过……宸儿……只想要……父皇好好的……」
望着那张因他的话语而更添恐慌和哀痛的俊美容颜,萧宸心头涩意更重,却仍是强忍着周身足以吞没意识的疼痛、在昏迷前一刻艰难却又执着地再一次重复了心底的期盼:
「不要……为宸儿……难过……」
真实也好、幻梦也罢,如果自己终究难逃一死,萧宸宁可父皇更加冷酷无情一些,也不想眼前的至亲至爱之人……因他的死而又一次青丝成白、形容苍老。
只是如此一句罢,他勉强撑起的气力便已再难维持,纵有万千不舍和不甘,却仍是控制不住地眼前一黑,就这么于父皇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见爱儿形若遗言的字句方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便就这般沉沉阖了上、小脑袋也随之往旁歪了一歪,萧琰一时惊骇欲绝,忙颤抖着手轻拍了拍幼子软嫩却苍白的面颊、难以置信地连声唤道:
「宸儿……宸儿……!你别吓父皇……宸儿!」
但那娇小稚弱的身躯,却始终动也不曾动弹。
萧琰打从爱子中毒便已胸中淌血、心急如焚,如今见着宸儿整个人彷佛绝了生机、却连闭目前一刻都只一心惦着让自己不要难过,饶是他这一生已经历了无数波澜起伏,此刻仍不由得背脊发凉、浑身剧颤,几乎没有勇气去确认怀里的爱儿究竟是只是一时承受不住疼晕了过去,还是真的已经……
好在他仅是一时心乱过甚失了方寸,很快就察觉到幼子虽然生机微弱,瘦小的胸膛却仍缓缓起伏着……胸口不知何时憋起的气这才松了出、也终于有心力去留意此刻更应当关注的事。
──例如从宸儿毒发呕血至今、足足候了一刻多钟都不曾出现的太医。
因已故的皇后楼氏产后体弱,宸儿打出生就被他养在了身边,不仅吃住都与他一块儿,近身伺候的也多是他的身边的人。却是直到两个月前,满了六岁正式进学的宸儿一心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能够独立了,萧琰才顺应了爱子的请求,亲自挑选了侍候的人后让萧宸从紫宸殿正殿「搬」到了偏殿去。
换而言之,宸儿「搬」虽「搬」了,实则日常起居仍在他的寝殿中。
萧琰乃大昭国主,紫宸殿作为他的寝殿,按制当有一名太医轮值。可宸儿食了毒物发作后,得知消息的他都已抛下臣子匆匆由前朝赶回,太医却仍未见踪影……若非他特意在宸儿身边安插的两名潜龙卫处置得宜、马上替宸儿催吐急救,只怕他赶回寝殿偏殿之时,爱子早已折在了那霸道已极的毒性之下。
看着怀中幼童苍白到隐隐有些发青的小脸,回想起宸儿明明已经痛得浑身抽搐、却还惦记着让自己别为他难过的执拗,萧琰下意识地收紧了搂抱着爱子身躯的力道,凝沉如渊的眸间已然带上了一丝痛切入骨的悔恨。
也在此际,几道仓皇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一路奔进了他刻下所在的紫宸殿偏殿之中。
听得人来,身为帝王的本能让他瞬间收束了眼底稍嫌软弱的情绪;幽沉的目光循声朝门口望去,只见他的心腹内侍──大内总管曹允带着满头华发的太医令孙元清匆匆入殿,两人俱是额角泛汗、神色严峻,虽仍不忘朝帝王行礼,后者却未等叫起便径直奔到了榻边。好在萧琰心忧爱儿,比起二人只有更急,当下将怀中昏迷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放回榻上、让出空间给孙元清诊治,同时朝一旁仍然跪着的曹允点了点头,示意这位明显有话说的心腹近前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