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琪回头看了学生队伍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我家没有回乡祭祖,现在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吴耀祖听了这话,不是很信。
唐安琪在街上跑了几天,一无所获,又给夏副官打去电话,夏副官告诉他侯司令带着四大美人去保定了。
显然,大人物们都很淡定,反正是站得高看得远,即便真起了大火,也是先烧下面的人,燎不到他一根毫毛。
唐安琪心想这事要是落在虞师爷身上,虞师爷也一定是不动声色。虞师爷处处都有大人物的风采,永远是一派坐看云起的模样。
唐安琪忽然思念虞师爷了,他要回长安县去。他觉得自己很爱虞师爷,虞师爷既然已经有了大人物的风采,那自己愿意做些努力,像有钱人捧角儿似的,把虞师爷向上抬,再向上抬,一直把他抬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虞师爷高兴,他就也高兴了。
吴耀祖对于天津,没有特殊感情,来也好,走也好,全无所谓。于是这二人上了火车,当真离去了。
这回坐在包厢里,唐安琪表现的文明了许多,也能正正经经的和吴耀祖谈天说地。两人聊到最后,唐安琪说道:“吴兄,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嘛!”
吴耀祖发现唐安琪的脑子里除了荤话,竟然也有些思想,便来了兴致:“那你呢?”
“我是现实主义者。”
“何以见得?”
唐安琪答道:“我是怎样都能活,怎样都能乐。”
吴耀祖笑道:“旅座,恕我直言,你其实也并未陷入过真正的困境中,所以能活、能乐。”
唐安琪想了想,自己一拍脑袋:“我倒是没挨过饿。小黑山的伙食是顶差劲了,总是窝头咸菜,不过也能吃饱。”
吴耀祖看着他,依旧是笑,笑了片刻说道:“你说你是戴黎民的舅舅……”
唐安琪一摆手:“骗你的!”
他很坦白的解释道:“我是什么来历,你在长安县混了这么久,应该早已清楚了,也就不用我再多说。”
然后他看着吴耀祖的眼睛:“你是不是要笑话我当过兔子了?”
吴耀祖一听这话,简直有点不好意思:“那不会,绝对不会。”
唐安琪仿佛是满不在乎:“吴兄,不瞒你说,我能活到今天,多亏了我这张脸。我要是贼眉鼠眼猴头八相的,戴黎民当时在土崖下,兴许就找石头把我砸死了。不过我没那当兔子的嗜好,太他妈遭罪,所以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运气不错,师爷照顾我,大家抬举我,我就由团长而旅长,有了今天。”
吴耀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就在你身上验证了。人这一辈子,总有种种的不得已不如意,能忘的就忘,记着也没什么意思。”
然后他又疑惑道:“我好像一直没有见过你的虞师爷。”
唐安琪听到“你的虞师爷”五个字,心中十分得意:“我的虞师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当然见不到他啦!”
这两人一路高谈阔论,情绪很好。吴耀祖没想到唐安琪这么大方,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说,心中就是暗暗发笑:“这人就算当了兔子,恐怕也是只野兔子。”
待到火车在长安县停站,这两人一前一后下了火车,手中又各自提了大网兜,里面装了些县里没有的糖果零食。
唐安琪坐上黄包车,自己抱着网兜回了家。虞师爷大吃一惊:“怎么也不提前发个电报?让宝山去接你们呀!”
唐安琪把网兜交给虞太太,然后满不在乎的答道:“用不着,我自己溜达着就回来了!师爷,你看报纸了吗?东北开战了!”
虞师爷答道:“看了。侯司令那边怎么样?”
“不知道,带着四个娘们儿跑保定去了。”
虞师爷显然是对东北战事并不感兴趣,他催促唐安琪快去赶制军服,让保安团立刻改头换面。
这事唐安琪一个人办不了,可虞师爷又像火烧屁股似的,非得让他立刻就做。他没办法,捧着个油浸浸的纸袋,出门去找了孙宝山。
傍晚时分,天是半黑不黑。孙宝山坐在营部电灯下,正在心无旁骛的削制刀柄。忽见唐安琪来了,他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唐安琪把纸袋放到他身边桌子上:“晚上吃饭了吗?”
孙宝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呢。”
唐安琪把纸袋一推:“给你带的天津麻花和耳朵眼炸糕,上火车前买的,赶紧吃吧,不吃不是人。”
孙宝山没绷住,歪着嘴一笑:“怎么还逼着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