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叶春萌又羞又窘,低头胡乱抱起书快步地往宿舍走,手指头尖儿都哆嗦了。她长到这么大,从来还没这样被人以看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冒’的眼神看过,以‘你怎么这么可笑’的潜台词嘲笑过,而最关键的是,人家确实是有钱,由于有钱,确实是见过世面,入学前去欧洲玩了一半的国家,寒假时候去日本滑雪,一个月也住不了一天的宿舍里摆着在富士山的照片。
人家就是可以这么高傲地踩她。
回到宿舍时候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淌了下来,默默地淌了一会儿就抽咽了起来。这会儿逃课把午睡进行到底的陈曦迷迷瞪瞪地探出头来,“啊,怎么了?你上课接着看那个穆斯林的葬礼来的?哎呦有那么感动吗,我咋觉得那娘俩都那么烦人呢?”
叶春萌哽咽着摇头,已经顾不上为了陈曦再次侮辱那赚取了她许多眼泪的韩新月姑娘和她妈妈梁冰玉阿姨而生气,自己的难过到来之时,所有为其他人的义愤就都放到一边儿了。
当陈曦猜了若干次她摇了若干次头之后,叶春萌终于算是把这件事儿说了个清楚。坦白说,其实陈曦的第一反应是,“就这点儿事儿你哭成这样至于的吗?”但是说出口的却是——
“她就这么讨厌,特恶毒。我觉得她早就嫉妒你了,可逮着个机会发挥发挥唯一仅有的优越感。萌萌不哭,这就是她积怨已久。”
“积什么怨啊?我招她惹她了啊?”叶春萌哭得鼻头通红,越想越委屈,“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我……”
“你漂亮啊,女人最容易嫉妒的是什么人?还不就是比自己漂亮的女人!”
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的时候,饶是陈曦,都有点惊诧于自己昧着良心说话的能力了。不是说叶春萌不漂亮,而是,理智告诉陈曦,白骨精根本不会觉得任何人比自己漂亮。如果别人觉得叶春萌比她漂亮那一定是这个别人档次不够。
陈曦绝对相信白骨精就是很单纯地觉得叶春萌土冒,她们都是土帽,跟她差了太多太多的层次,别说嫉妒二字天方夜谭,连拿‘她’与‘她们’比较本身都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嫉妒二字确实存在,但是那个箭头的方向一定是从她们到她。
陈曦甚至相信方才的事件,白骨精根本不是有意羞辱谁,她就是今儿个恰好表达了一下心中一贯的真实感受——你们这些人,怎么能土成这样。恐怕过了晚饭时间,她就彻底忘了说‘dior的包得上千吧’的那个人是谁了,反正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冒中的一员。
不过,陈曦审时度事地认为目前叶春萌不能接受这份真实,更关键的是,她终于等到了可以跟叶春萌一起诋毁白骨精的这一天。
曾经叶春萌批评她管人家叫白骨精实在太过分了,还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仅仅为了一份里脊肉就恨一个同班同学;她甚至善意地猜测白骨精压根没注意到那盆汤浇到了陈曦身上所以没有做出赔偿,所以总是在陈曦满怀激情地挤兑白骨精或者灵感大发地把她画入漫画的时候,进行那种另陈曦扫兴得想骂娘的劝说。
现在,终于有了转折点,在这个转折点上冷静理智地说出事实所需要的那种勇气和实事求是的精神,陈曦真的是并不具备。但是陈曦跟自己说,不具备这种优秀品质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她关心朋友,说出朋友想听的话安慰朋友让她不再委屈。于是,陈曦丢掉了方才在心里闪现了一瞬的惭愧。
‘嫉妒’这种说法虽然让叶春萌也有点怀疑,但是这个带着怀疑的设想至少比方才那种屈辱要来得舒服,于是在陈曦的指引下,她让自己相信白骨精确实是嫉妒自己,并且深为感慨这种嫉妒的出发点是多么浅薄。更让叶春萌心里踏实了一点的是,后来她发现,几乎全班同学都不待见白骨精,甚至她的真名几乎已经没人使用,全都沿用了陈曦的创造,而且认为陈曦这个创造实在太过传神准确,陈曦为此而创造的漫画,就更加栩栩如生。
把自己放在一个大家都厌憎的人的对立面,这不是什么耻辱。
从此之后,挤兑白骨精成了陈曦与叶春萌之间乃至她们宿舍的一项娱乐,通常是由陈曦主挤兑而别人配合,逐渐地她们已经淡忘了她们厌烦她的具体原因,而厌烦本身就使厌烦更加炽热。
白骨精为什么讨厌得让人忍无可忍?
因为她太讨厌了。
她为什么讨厌?
大家都讨厌她!
将好朋友置于可能跟最讨厌的人分在一组,形影不离地度过她期待了不知道多久的2年转科和专科实习这件事情实在太恶劣了。陈曦可以很懒,更可以很耍赖,并且从来不以为耻,但是陈曦不能让自己做个不仗义的人。
终于,在7点25分,批着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头发,穿着洗得纤尘不染的白大衣的叶春萌,带着无穷的期待,和一边走一边打哈欠的陈曦一起,在医院门口跟白骨精以及刘志光等四个男生,一起走向了转科实习的第一站,普通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