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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生活这盒巧克力 第七节(第1页)

关于长期持续支援地方基层医院的经验体会。

这行字标在一个文件活页夹的脊上。周明微微眯着眼睛对着这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个决心似的,把它从书架的角落里,抽了出来。

文件夹的表面,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尘。

最后一次动它,应该已经是近两年前的大年夜,当时周明才刚从北方某县城回来,他在当地对口医院协助指导外科住院医规范化培训,因为与该院新上任主持院务工作的屈副院长和外科梁主任观念上诸多的一致,他们全力的配合,使得那一次与从前许多次相对流于表面,名大于实的‘下基层’颇有不同,很多他在从前下乡支援基层医院所见所感,发现的问题,积累的经验,反复考量之后陆续敲在电脑文档上整理到了文件夹里去的设想,这一次,终于有机会真正切实地在培训中尝试。

原定为4周半的支援时间过得飞快,临近归期,周明瞧着才刚刚铺展开来的培训,竟然舍不得回去。他知道在进行过程中,会有许多事先想象不到的难题,当地医院临床技术水平与经验,教学力量有限,进行下去,‘规范’的程度,也就有限,如果他和另外那些从第一医院下来的外科医生能多留一段时间,一定大有帮助。他也知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考量,解决的经验和教训,对于以后他们在其他同级医院开展与改进培训计划大有意义,甚至,在这样县城二级医院的住院医培训和临床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跟他们平时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有许多不同,对这样的不同的认识和研究,对他们自己的教学,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补充。

临行前一晚那顿告别晚饭,北方的大众家常菜,算不得精致,酒,便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青岛啤酒和二锅头,可是他们聊到了深夜。

说到太多走到他们面前,然后再有离去的人,名字和长相,并不能清晰地留在他们心里,然而那重由那些人带来的遗憾,却没有随他们的离开而消逝,那重遗憾在他们这些穿白衣,被喊一声‘大夫’的人的心中,积年地沉淀。

一个世界卫生报最新关于健康公平性的指标,191个国家当中,中国排在第188,这与如今中国医学科学各个分科的尖端水平在世界的地位,有着太过惊人的差距----当然,公平是相对的,世界上本没有绝对的公平,且这不公平,确实由于多种因素,历史,幅员,文化,尤其是这个国家这几十年发展的特殊性所导致,且不仅仅局限于医疗服务。然而作为跟每个人最根本的生存相关的医疗,这惊人的尴尬的差距所昭示的不公平,便就让人更难以淡漠地接受。

改变这种不公平,太难,越是身在其中且为此思考,努力过的人,便就越明白,这决非哪位当权者下定决心,说一声改变,就能改变了。屈副院长笑称,自己还是一个住院医时候,总觉得主任真是猪头,若是我做了主任,那么一切迎刃而解;后来做了副主任,对于院长,甚多不满,总觉得你为何要这样而非那样,如果你听我的,那么……然而,到了如今,固然对上面的方针政策颇多不认同的地方,却没有底气说卫生局长是个草包蠢货了,唯独只有,在职权范围内,谨慎地尝试自己所认同的路,并且做好一切的心理准备,这条路未必行得通。

周明听着屈副院长时大笑时叹息地说,甚少插话,然对于他所说的一切,委实感同身受。

这重不公平,太沉重,改变起来非一朝一夕,更绝不可能一帆风顺,甚至也许会错,会走极大的弯路,这比疑难杂症的研究,比一个提高愈后状况的新术式,要复杂太多,且实际上,并不真正是一个拿手术刀的医生,甚或是一个二级医院的副院长,所能负,应该负的责任。只是,笼罩在这重不公平下面的,那些面容各异的人,时刻地以呻吟与鲜血,骨肉分离来提醒他们,让他们难以忽视,让他们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做一些自己能够做的努力。

周明所有能做的努力,便就是作为‘上级专家’,不因为自己的科研课题而推掉下去的任务。然而下去得多了,实在觉得,这一年一度或者半年一度,再或者跟各种政治形势相结合的,上级医院大夫下乡来为当地人提供十天半个月的门诊,进行一台两台或者十台八台的手术,所起的作用真正有限,再碰上务虚的领队,当地务虚的领导,人员与时间安排不当,这一番轰轰烈烈的下乡,时常就是医院门口红幅挂出‘欢迎北京专家来我院指导工作’,于是,做几台如同‘作秀’‘表演’的手术,参观的,不都是该院真正的一线大夫,最需要学习的住院医生,而是已经基本不做临床的医院领导,甚至当地报纸电视台的记者,之后总结,发言,联欢,讨论的更多的不是技术细节,而是对下乡政策的感想和赞美体会,如此这般,抵不上因为下乡而停门诊停手术的损失,甚至一定程度会扰乱了当地医院正常的工作程序。

指望大城市大医院的医生下来给当地人‘门诊’‘手术’,对于接受了手术的个体,并非没有受益,但是这里多做一台,那边就少做一台,这样的下乡,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姿态。真正能够从根本上提高的,是要提高地方医院本身的水平。不必也不可能提高到能做复杂血管瘤或者移植的地步,但是强化无菌概念,规范手术操作,做到把澜尾炎,疝,切除坏死肠段做好,才是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意义。

屈副院长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周明说,输血不如提高本身造血干细胞的机能,俩人说完各自干了满满一大杯。然后,周明笑了,叹息,那需要时间,那不是十天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两个月能做到的。

梁主任说,其实南方有医疗系统内部已经尝试开展,大城市三甲教学医院,选择小城镇上相对门诊量大,病源充足,拥有一定想进设备,能够开展一些先进技术和手术的二级医院,这样医院承担了当地主要的医疗卫生服务,但是水平和规范化程度与医学院附属教学医院相差甚多,由对口的上级医院高年资主治以上的医生像在自己医院一样门诊,查房,带教,带手术,跟术后处理,每批人至少工作4个月至半年,甚至一年,这一批人回去,下一批人跟上,有的医院已经开展了近两年,反应甚好。

周明点头,说我们系统其实大半年前就已经讨论这个计划,基本已经要从我们三个教学医院开始试行了,只是这样长期的进行下来,人手安排颇不容易,下来的如果不是骨干,作用起不到太大,但是科室骨干,一下下半年……周明摇头笑,很坦白地说,其他的还都好说,待遇上,医院也可以安排解决协调,只是教学医院,技术学术上的竞争本就激烈,如果说主要凭自愿,你下去别人不下去,一下离开了半年一年,也许就错过了正好在此时开展的课题,一步落下,步步落下;如果说是制度上强制,别的不说,如果下来的人自己并不接受这个理念,不心甘情愿,消极怠工的话,作用也就大打折扣了。

周明说着跟屈副院长和梁主任又干了一杯,说其实我已经打过报告申请第一批下来做这个尝试,但是并不知道上面如何安排,我不是没有顾虑,但是如果上面决定让我来开始作这个尝试,那么我一定尽全力。

周明在回到北京的当天,就找出来这四五年来陆续记录收集的一些资料,加上这一次下去的许多体验设想,整理补充修改了几个晚上,统统都收在了这个文件夹里,原本准备了发言,要等院方关于派副主任以上骨干专家长期指导下级医院住院医培训的尝试方案定下来,给各级主管大夫开会讨论的时候讲,但是过了年,系统就给几个教学医院的普通外科,下达了关于开展同种异体肝移植手术课题的任务。这是标志着他们系统在普外方面水平的标志,到了科室头上,是荣誉也是压力,到了具体医生,就意味着更多,无论从哪个方面,没有一个专攻肝胆方面的优秀医生,不向往自己是被选中到课题组中的那一个。周明当然也不例外。

接到通知,周明很快被派到美国侯斯顿移植中心学习3个月,回来之后,除了日常门诊手术教学之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课题上面,之前关于与对口医院长期进行指导培训的想法,便和那个文件夹一起,搁置了。

或者人生的路总是那么难以预测。周明在临床科研教学上毫无保留地努力,是兴趣也是本能,原本没有想到太多其他的东西,然而,它们居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来了。他痴迷拿手术刀的感觉,更为了能看着躺着进来的病人走着出去而有巨大的幸福感成就感,他当然希望顺利地过职称考试,希望有作主的权力,可以有更大的自由度按照自己认同的方式工作,却并没想到,可以走得那么顺,那么远。

也许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他的最辉煌的发挥来得太是时候。那一次被卫生部通报表彰的巨大连环车祸的抢救中,他的表现被众多上级赞赏,并且被张志祥力主上报嘉奖之后不到两个月,一个从来没有想到的机会,就那么突兀地来了。

被上上下下最为看好的全才,跟周明师从同一导师的师兄凌远,原本是已经正式下了聘书任命的外科副主任。他当时正在德国进修,原定回来后就正式上任,谁也没有想到,他却自己在德国申请了卫生经济学的学位,30的年纪,放过通向似锦前程的最好的机会,打算作学生继续读书,让这边一众人等,大跌眼镜。

关于凌远为什么作了这个决定的猜测有种种,包括他跟李主任不和,为自己导师鸣不平,包括凌远传说中‘位高权重’的父亲在官场地位微妙,前途不明,包括……包括各种香艳或者浪漫的版本,确切版本无人得知,而凌远这个决定的后果,是这两年来表现实在抢眼的周明,被一些人非常看好而让另外一些人大大摇头地,接了本来给凌远的聘书。然后,就延着许多人认为是凌远会走的路,走了下来,直到今天,距离系统最年轻的外科主任,新成立的器官移植中心主任,还就只是一步之遥,许许多多可预测的头衔清晰可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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