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不吃了,你们只管歇着去,没事不要老进进出出的。”听见门响,素衣只道菡香去而复返,连头都懒得抬。
这些日子,她的活动范围从花园里缩小到殿中,再缩小到卧室中,最近索性连床都不下了。人常说生命在于折腾,她如今懒得折腾了,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对生命的追求已经停止了?
只苦了三个可怜的小丫头,一边为前途提心吊胆,一边又要照顾半死不活的她,宫里没人敢跟她们多说话,外面又出不去……
唉,如果她死了,丫头们会很难过吧?不止为这两年的交情,更为可以想见的悲惨的未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在北番,索性就不要醒过来,还省下这一番折腾呢!
如今,却是说什么也晚了。
门被轻轻地掩上,却没有离开的脚步声,难道菡香没有走?素衣有些疑惑,这丫头,刚刚乖巧了几天,如今又要自作主张?
正疑惑间,却听到身后怯怯地一声“皇嫂”,素衣“腾”地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令仪慌乱地拿手背擦了擦眼睛,笑道:“丫头们就只会大惊小怪!昨儿夜里,你的丫头拼着命闯进我屋里,说是你绝食至今,怕是不成了,害得我哭了一夜。如今看来明明还是生龙活虎的嘛!这一回我是又白哭了!”
素衣方知竟是暄和姐妹给自己搬来的救兵,心下不禁感动。
不过……
“谁绝食了?小丫头只会捕风捉影!我不过是胃口不好,少吃了几餐饭罢了,她们只会咒我!真该赏她们一顿板子才是!”绝食?亏她们想得出来!她凭什么要绝食?若是不想活了,比绝食痛快得多的法子多了去了,她为什么要折磨她自己?
令仪满口唯唯应着,脸上的神色,却是深深的悲悯。
素衣心里没来由的烦躁,深觉得她看自己的眼光,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回宫这么久了,她都没有露个面,今日忽然过来,是提前来作遗体告别的吗?
素衣心里恼怒,苦于浑身乏力,除了抱怨几句之外,却也没别的本事用其他的方法来表达了。
“好好好,没有绝食,咱不跟小丫头生气,好不好?”令仪握住素衣的手,垂下眼睛,仿佛又要落泪。
素衣被这种哄孩子式的敷衍态度气得不轻,却没有精力跟她吵,只得靠在榻上生闷气。
令仪见她只是苦笑,方知暄和所言不虚,心下更是悲怆。
不是绝食,不是故作姿态的表演,却是更深切的绝望吧?
“你进来,没有人拦着你吗?”素衣想了想,觉得令仪不会是第一次尝试来找她,这次是凌沐清良心发现了吗?
他的退让,是否意味着她可以多一分自由?
令仪思忖良久,冷笑道:“当然没有。是他叫我来的,又怎会拦我?”
素衣愣了一下,方知“他”指的是新帝凌沐清,令仪的同胞兄长。
看令仪的态度,似乎对兄长颇为不满?
果然,令仪咬着牙,愤恨道:“听说他带了你回来,我只不信,赶着要来见你,却被一帮子狗奴才拦在门外,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被他绑回来的!哼,还说什么你需要静养不能打搅,分明是他想把你囚禁起来!母亲知道这件事之后,也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可他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真让人生气!今日若不是听说你病得厉害,他才不敢放我进来呢!”
素衣方知这丫头早跟凌沐清闹翻了。原来凌沐清连自家妹子都没有哄好?
却见令仪哭道:“母亲说,哥哥一定是中了邪了!他不该是这样糊涂的一个人啊!从小母亲就教导他,不该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去肖想,我们一直以为他做的不错,谁知道他竟敢……他竟敢暗害二皇兄,妄图坐这天下!也不看看他自己何德何能,这江山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坐!为人臣子大逆不道已经让母亲恨不能以死谢罪了,他居然还敢打你的主意!母亲说,他敢动这样的念头,就是天地也不容他!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只恨当初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了,如今也只好权当没这个儿子算了!”
素衣愕然地看着泣不成声的令仪,心头百感交集。
一个人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有一些重要的东西会随之失去。
凌沐清,他曾经是柔嫔和令仪的骄傲啊,如今竟也落到被自己母亲和妹妹憎恨的地步了么?当日那样亲密无间的母子三人,如今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素衣注意到,令仪一直说“母亲”而不是“母妃”,更不是如今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称呼的“母后”,不禁心下恻然。
亲生儿子做了皇帝,做母亲的却不当“母后”,若不是不承认新皇帝,便是不承认他是自己儿子了。无论是哪一种坚持,凌沐清都是很尴尬的吧?前朝那些鸡蛋里也要挑骨头的老臣,在外面还不知道要如何指摘他呢!
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忍。
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渴望得到认可的孩子罢了。只可惜,有谁肯去理解一个大逆不道的人呢?人们对他的要求,似乎一直是服从,顺从,遵从本分……似乎他生来便该做好这些,至于心里肯不肯愿不愿,谁会去管呢?
他应该是很孤独的吧?
如果有人可以懂他,他也不会如此偏激。可惜的是,有谁肯在别人身上浪费自己宝贵的真心?如今他为人所不齿,愿意懂他的人就更少了。
但素衣并不为他担心。他如今是皇帝,所谓二十四史,不过二十四姓之家谱,他自然有本事让史家把他修饰得高大完美,就像从前的永乐皇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