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歇着罢。”元春走近了探春,见她不假辞色,只得叹息着离开,吩咐抱琴好好伺候。
探春咬牙切齿,原本听说和亲,她也没有这么愤怒,唯其听元春说是她的主意,才忿忿不平。
原来,在利益面前,亲人早就不成为亲人了。
越想越觉得悲哀,不觉天色渐黯。手边的茶还是温的,想是抱琴不知换过了多少次的茶水。
其间元春来看过两回,见探春只端坐不动,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念及省亲时候,探春的低眉浅笑,更是黯然。指甲在掌心里握得生疼,可是这样的决定,她不后悔。
在后宫这么多年,她看得太多了,这个决定是对贾府最好的。
“三妹妹。”她涩声开口。
探春这才转过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手指握着茶杯转了两圈,又放回几上。
元春看她脸上没有怒容,仿佛是想通了,才低声解释:“是茜香国的王储请尚公主,皇上问我家里可有未嫁的姐妹,我思来想去,才举荐了三妹妹。”
“我明白了。”探春脸色平静,唇角还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牺牲小我,保全大家,除了我自己,大约谁都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元春看她神色平静,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半蹲着:“三妹妹,若是父亲和宝玉也被一并收押,咱们府里连奔走相救的人都没有,那时候……就全完了。”
“如今也不过是百足之虫,虽还未僵,但已经死了。”探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腿部血液循环不畅,已麻得无法行走。
抱琴急忙上来替她轻轻地捶着,探春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外。
“三姑娘,娘娘也没有法子,虽不忍心拆散姑娘和郡王的婚事,可皇上已经想由着忠顺亲王抄没府第。”抱琴含泪替自己的主子解释。
探春讥嘲地看向元春:“可是,我并不是佛祖,以身喂鸽子的事在我看来很傻。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自私自利求个平安喜乐。”
元春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再说。探春转开头,对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怔怔地出神。当年,她得了一幅米襄阳的《烟雨图》,也没敢挂上一个整天。那幅画,是水溶送的。
原来那个人的身影,还固执地印在她的心上。探春忍不住黯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姐妹俩虽是经年不见,原该有许多话要说,而今却只是相对默然。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皇上传了口谕,请三姑娘去上房觐见。”
元春忙让抱琴替探春理妆:“把泪痕擦了,见了皇上可不能露出这样悲戚的样子。皇上的脾气有些任性,若是瞧着不可心,立刻降罪也是有的。”
探春由着宫女们摆弄,偏首含笑:“难道我还得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对了,我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如今却贵为郡主,是该得意至忘形了。”
“三妹妹”元春黯然,“我知道苦了你,可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靖宁郡主
“姐姐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在想办法?家里也有我重视的人,我也想尽一份力的。”探春走到门口,忽地回身,“只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了。”
“无非就是求郡王求情,可是我的傻妹妹,郡王就是答应了你,也争不过忠顺亲王的。”元春叹息。
“姐姐错了,靠别人怎么能靠得住?我向来只喜欢靠自己。”探春低低地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跟着抱琴出了凤藻宫。
靠自己?元春愕然,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出神。
宫外晴空万里,红日当空,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是探春却觉得有些眩晕,也许是阳光太耀眼了。
门外早站了一位公公,年纪也不轻,鬓边的发有些灰白。只是不像元春宫里的太监,不管多么年轻,总是佝偻着身子,腰杆挺得比有些小官还要直些。
“姑娘请随奴才来。”太监的声音,总带着那种尖细,让探春听了觉得浑身不舒服。人权啊……在这时代根本得不到任何重视。
抱琴忙塞了一锭金子过去:“三姑娘,这是皇上身边儿的刘公公,姑娘随着去便是。”
探春看抱琴的神态,这位刘公公在皇帝面前应该颇得信任,微微有些意外。不过传句话的事儿,也要用大太监么?她以为跑腿的一般都是小太监罢了。
不过她初次进宫,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便跟着刘公公去了。
凤藻宫离上书房颇远,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到。难怪皇帝去哪儿都带着步辇,这段路走得脚也有点酸了。
门口的小太监看到探春,颇觉惊讶:“刘公公,这位主子……”
“皇上召见。”刘公公眉毛不抬,神态倨傲,比起刚才对探春的和颜悦色简直判若两人。
探春狐疑,难道大姐元春重又得了宠,所以自己才得到了额外的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