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却并无怒意,反倒微微勾着唇,隐隐有着笑意。
探春微愣,正要再说什么,皇帝已是伸出双手把她扶起来:“不愿意去,那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姐妹俩何必说这违心话?那些忠君爱国的话,原是男人们说的,你们也学得这样的俗”
元春愕然,仍然跪着。
“起来罢,动不动就跪下,朕看着心烦。唔,这字还不错,给朕……让元妃好好地收着,也是你的一个念想。”皇帝没看元春,却仍是拿着探春的字细看。
“臣女不敢有微词。”探春不知道皇帝的意思,都说圣心难测,果然猜不透。
皇帝双目炯炯,看了探春半晌,直把她看得头皮发麻。想要说两顺歌功颂德的话,又觉得不合时宜,干脆一动不如一静,闭嘴不语。
“朕也写一句。”皇帝说着,自取了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靖宁,你来看看。”
探春只得探头看去,却是《长恨歌》中的一句:“此恨绵绵无绝期。”
心里惊讶之极,她以为皇帝得写些雄才大略之类的话,难道他这样唯我独尊的男子,竟也有绵绵无绝期之恨吗?
元春击节赞道:“果然是皇上的字大气富贵,笔力苍劲三妹快好好鉴赏。”
探春专习颜体,只觉得他的字遒劲有力,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好来,只是微笑赞道:“皇上的字比臣女好了何止百倍,臣女的字,终究流于纤弱。”
皇帝把两幅字放在一处:“你是女子,秀丽的才好。何况你的字虽秀不媚,倒像极你的为人,朕很喜欢。朕的这幅字,你就收着罢。”
这是御字?探春隐约记得,皇帝的字是不大赏人的。只有功臣之家,到了年节下,才会赏几个“福”或“寿”字,都当宝贝似的供着。
她要不要准备个香案?
元春的神色也满是惊讶,隐隐带着失望,转头见探春仍怔怔地站着,才笑道:“三妹妹往常看着还算伶俐,怎么见了天颜竟傻了似的?还不叩谢皇恩”
就为了这么一幅字,她还得再跪一次?又不比米襄阳的字画,还能换银子。探春满额黑线,低下头福了一福,便把字郑重地收了。
皇帝倒没有责备她礼节上的“瑕疵”,仿佛带着两分得意。
这时候,刘公公小心地在一旁奏道:“皇上,如今已起了更,是在这边安歇呢,还是……奴才也好去安排。”
探春悄悄转向元春,却见她虽是微微有着失望,但并不十分期待。
皇帝略一沉吟,便道:“回上书房罢,还有一摞奏折不曾批,哪宫也不去了。”
刘公公显得有些意外,愣了愣才急忙躬身应了:“是,皇上起驾”
“今儿个朕让你姐妹联床夜话,元妃进宫这么些年,也没有自家姐妹来作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便多说说话儿罢。”
探春正要退出去,元春却携了她的手把皇帝送至凤藻宫门口。皇宫的夜景,倒比大街上的还好看着些。稀稀疏疏的灯笼,点缀在夜色里,倒也有些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意境。
看着皇帝的步辇渐渐隐入夜色的小径,姐妹俩才相视一笑,走回宫去。其实探春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也许是因为终于把皇帝给送走了,不会再有什么花样儿玩。
少了一个人,竟像少了座大山似的,透着高兴。
那元春又笑什么呢?不是每个妃嫔都想尽一切办法,要把皇帝留在自己宫里的吗?这是后宫女人的脸面儿
探春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元春,人家那笑容也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苦笑或者强作笑颜,倒似乎真有种松了口气以后的释然微笑。
真想不通。
元春莞尔:“三妹……”
然后欲言又止。
“啊?”探春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下文,忍不住奇怪地抬起头。
“三妹。”元春伸出手握住了她的,然后慢吞吞地问,“如果可以不去和亲,你会怎么办?”
探春愣了愣,然后又惊又疑:“事到如今还能不去和亲?若能不去,那我当然高兴得紧……”
天下难道还真有凭空掉下来的馅儿饼不成?那也未必就能砸到她呀
元春侧了侧脸:“三妹妹,可有些腹饿?抱琴,你去找些精致些的点心,给三妹妹当宵夜。”
探春刚想说自己吃得很撑,见抱琴行了礼便退下去,立刻醒悟出来,元春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特意把人都打发下去。
“姐姐?”探春看元春低着头喝茶,忍不住动问。
都什么时辰了,这会儿还喝酽茶,想不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