钞票粘在他的头顶、肩膀、额头和鼻子上。他无法用手去拨开,用力甩头,只是吸引了更多的钞票贴在他面部。贴在他嘴上的钞票,一开始还能看出因用力呼吸陷下的小坑,一层、两层、三层等到钞票表面再也没有起伏,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被钱包裹,连头发丝都看不见了。
他的挣扎也趋于平息,双肩不停抽搐,看起来像个钱做的假人,只有指甲死死抠着扶手。这是一场漫长的雪。在雪中,他的手指终于不再勾起诡异的弧度,逐渐放松,安详地垂落。在雪中,他终于不再暴躁地大喊大叫,而是沉入那片柔软的、充满钞票香气的黑暗。
【三百零五万两千五百元,你挪用公款的本金加利息,我现在都送给你了。】
director停顿一会,没有听到他应得的那句话,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愉快地说道:
【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9章神迹
荒诞。
这是观看了李振的死亡剧场后,魏子虚脑中唯一剩下的词语。
伴奏,旁白,场景,这的确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舞台剧,只不过主角是一个活人的死亡。死亡一直带给人的印象是什么?鲜血淋漓,惨白嘴唇,绝望的双眼?不不,剔除这些让人不快的因素,死亡被雕刻成动态艺术,唯美纯粹。生命本身已经灿烂耀眼,它的枯竭和陨落,更是浪漫至极。抛开死亡附加的累赘,什么工作交接、亲朋哀嚎,那些会把死亡诬蔑成一片被车轮碾过的落叶,失去它精致的脉络。
director像一个慧眼独具的匠人,将它打造成尽善尽美的娱乐节目,供观众把玩、品鉴。
把死亡作为最高级的娱乐,却更加让人绝望。
如果这是黑暗原始的洞窟,随时有人被拖走杀害,耳边回荡着他们的惨叫,十分危险却也合理。可偏偏是在这样光明和平的环境里,吃穿用度丰富,生活气息浓厚,有各种人性化的考量,甚至比起囚禁更像是招待。窗明几净,空气清新,连走廊上的装饰画都是积极明快的风格。死亡剧场与它们融为一体,像是茶余饭后的余兴节目,自然地了无痕迹。
这是正常的吗?
魏子虚感觉自己被人流挤进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香炉里献祭着人的内脏,壁画描绘着声势浩大的屠杀。而莲座上那些衣着光鲜的菩萨,半睁着眼睛,俯视他,拈花微笑。魏子虚分明看见,他们那张普度众生的脸上啼笑皆非,用他们舌灿莲花的嘴巴去搬弄是非。可是身边所有人都在催促他:快跪下许愿,神会垂怜我们的善。
众生颠倒,晦涩荒诞。
他能隐约明白director的目的了,仿佛正细细软软地钻入他耳中:
我从来不是要你们恐惧。
我要你们迷失。
deaththeater落幕,音乐渐低,灯光熄灭,室内重又恢复自然光。公用房间同时开启,本来轻微的开锁声,叠加起来就变得非常清晰。魏子虚脑后一阵风刮过,伴着一声惊叫“学妹!”,一个人影冲向前门,拉开后迅速跑了出去。常怀瑾紧跟而上:“学妹!学妹你要去哪!”
听起来常怀瑾没跑多远就抓住了她,两个人重重摔在草地上,随后又传来挣扎翻滚的声音,和莫晚向歇斯底里的大叫“别拉我!那种死法,那种死法还不如被狼杀!至少死地痛快!狼呢?谁是狼?快来杀我啊!今晚就来杀我啊!”
“我去帮忙。”流井这么说完后,也跑了出去,关上门。其余人或许还沉浸在震颤中,没人质疑他突然的好心肠。下一个有所行动的是赵伦,他转身跑上楼去,绕到玻璃露台背后。露台并不跟走廊相通,而是卡在一块突出的梯形台座,和走廊以一面装饰墙隔开。赵伦扒着装饰墙边缘,伸长了身子往玻璃墙里望。
“喂是真钱啊!这可发了有没有什么工具”
听着他匪夷所思的喃喃自语,下面的人终于忍受不住,有些快步离开,有些也走去露台查看。到最后,只剩下魏子虚,和他身边不停发抖的林山栀。
“你你没事吧?”林山栀转头,那个漂亮的青年看向她,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就是你,你要振作一点,总会,总会变好的”虽然尽力说话安慰她,但他分明也自顾不暇,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会稳定情绪。他们都不去看正对面的那具尸体,眼睛里只有彼此,僵持片刻,勉强恢复理智。
魏子虚微微颔首:“刚才审判的时候,谢谢你帮我作证。”
林山栀说不出话。审判?对,李振就是因为判决结果才死的。可他真的是杀死朱腴的凶手吗?不管他是不是,现在的结果都不是林山栀想要的。她感到已无力阻拦临近崩溃的情绪,呆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即将决堤。
“如果,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魏子虚深呼吸一口,认真地对她说。林山栀其实不能理解,经历了如此残酷的一天,他怎么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她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应他的善意,却也分不清自己最后是在哭还是在笑。“谢谢。”留下这句话,她转身回房间,锁上门。
彭岷则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想着要尽快准备午饭,要再出门看看有没有逃离这里的线索,可是双腿重逾千斤,没有力气走出这张圈椅,走出洋馆,走去墓地看看李振的尸体有没有妥善下葬,好像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假装时间也同时静止不动。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乐观的人。截至目前,所有低谷都能咬牙挺过来,因为大家都默认自己还能活很长,既然日复一日无穷尽,跌到谷底就是上坡路。他总是看着那坡顶的微光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