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既明那张苍老木讷的脸上泛起惊疑,却只消眨眼的功夫,他便面色如常。
他警惕地环顾四下,又侧身避开正对着门的视线,这才抬起手,缓缓地撕开耳鬓后的人皮面具,将那张清秀不失俊俏的少年面庞展露出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白既明移开视线,再不像方才伪装之下的那样,与卿凤舞目光交汇。兴许,他的确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胞姐。
卿凤舞不答,却反问他道:“你为何在此?”
上回,她以寿辰宴为饵,诱白既明、白雪凝落入圈套,借齐牧归之手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本想着以此为质,作挟对付长生阁,却被他二人逃了去。这些旧事,卿凤舞自然是记得的。
不单如此,彼时白雪凝狱中所说,字字句句,卿凤舞犹言在耳。只是现下于她而言,胞亲与否,并不重要。林丛既已抛家弃女,从那往后,死生无关,一概与她卿凤舞没有干系了。
“长生阁在大京据点众多,此处不过其中一处。但自长生阁选中你后,少阁主不放心其他人,便派我前来驻此,好与你接应。”
白既明回道。他并不提及此前的掌柜是何人,自己又为何戴着人皮面具改头换面。自上回从齐牧归手中逃出,他原先那张脸,早已不能在京城示人了。这一切,都是卿凤舞的手笔。
对此,卿凤舞心中自是有数的。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性子,而此前长生阁是那般欺压过甚,也难怪卿凤舞利用白家兄妹出手反击。但父亲之死,却也是墨白教会卿凤舞厚积薄发之道,这才有了如今隐忍与怜悯的她。
“为何就你一人?”卿凤舞又问:“白雪凝呢?”
“上回我们到府赴宴,乃是私自下山的,”白既明将方才卿凤舞所书的宣纸折好,仔细地放于锦囊之中:“少阁主命雪凝禁足数月,无他允许,不得出门。我若非受命来此与你接应,便也是同她一样免不了关禁闭。”
这话中不乏有些抱怨的滋意味,卿凤舞是听得的,想来,白既明是怪她的。只是卿凤舞和白既明此时都还未意识到,这份迁怪源自他们流于内心、拒于表面的对血缘的在意。
一时无言,金银店里裹挟着死一般的寂静。
卿凤舞环顾四下,她的心也跟着转了几道弯,这才翻出些无关紧要的话:“大京这么多的铺子,为何偏就选了这样?”
“…………”白既明愣了愣,看了看卿凤舞,什么也没说。
“换作我,就将这里改成个好地儿,丝竹管弦,欢声笑语,便是要‘花间提壶’也比不上的气派,也不失为送给这大京城的一份大礼了,”卿凤舞似笑非笑地说罢,别过头问白既明:“你说,对吧?”
良久,白既明仍未语,倒不是他不愿,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他们之间是一母胞亲,但却十数年未曾会面,至今相见寥寥数回,多少是有些尴尬在身上的。
“走了,”卿凤舞一面说着,一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金银店:“不必送我。”
走出金银店,外头的喧闹瞬间洪水般拥上来,马蹄声、打铁声、吆喝声……一切都像沸了,咕噜咕噜地翻腾着,叫嚣着,朝着卿凤舞扑面而来。
这种市井的奔放与活力,是金银店里所没有的。也正是这各种鼎沸的声音,让卿凤舞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一路被长生阁裹挟着前行,筹谋与她无关之事,为她所不想为之事,总令卿凤舞自觉有如木偶;
但自父亲去后,卿凤舞心灰意冷,主动断舍了与林丛的纠葛,长生阁便没了借凤阳丸拿捏她的由头。如今她为长生阁继续打探齐府事务,长生阁助她炼毒复仇,对于卿凤舞而言,她与长生阁终于是站在同样的位置了。这种不受胁迫的平等,令她终于喘出了一口顺畅的气,也令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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