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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第1页)

巾给北堂戎渡擦头发。

北堂戎渡眯起眼,道:“你也躺着,咱们安安静静说话。”沈韩烟替他擦干了发丝,又用手理了理,淡淡浅笑道:“说什么?”北堂戎渡翻过身,伸手扯他躺下:“随便你。”沈韩烟就势躺在北堂戎渡身旁,半支起上身,去轻抚着北堂戎渡秀美的眉眼,道:“等过了今年冬天,你便十五岁了……”北堂戎渡按住他的手,捏了捏上面硬邦邦的翠玉扳指,笑道:“何止呢,再用不了几个月,我便要做爹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说到这里,用指头挠一挠沈韩烟的手心,挑眉笑道:“是了,你会带孩子么,我可不太会。”沈韩烟淡淡微笑:“我也不会,以前又没有带过小孩……即便是后来见到你,你当时也都有六岁大了。”北堂戎渡拍了拍脑门,忽然间自嘲道:“你和我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又不是小家小户的,要自己动手带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有的是下人伺候娃娃,却来操什么心!”沈韩烟忍不住笑了:“明明是你自己东想西想的,怎么倒带上我来了。”

两个人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沈韩烟见北堂戎渡半眯半合着眼睛,似乎有些乏了,便道:“刚泡了热水澡,可是身上倦了?”此时室内暖得恰到好处,惹得人一阵一阵地犯困,北堂戎渡懒懒道:“还行,确实有一点儿……”沈韩烟起身下了炕,替北堂戎渡掖了掖毯子,道:“那你先睡一会儿,待晚上摆饭了,我再叫你起来。”北堂戎渡微微嗯了一声,翻个身睡了。

室中温暖如春,北堂尊越盘膝坐在榻上运功,半晌,睁开双眼,见外面的雪似乎停了,窗外白皑皑地一片,忽想起北堂戎渡先前只说身上不好,也不知眼下究竟如何了,因此便起身披了大氅,准备去碧海阁看上一看。

一路雪色遍地,四周的景物都蒙着不薄的积雪,北堂尊越下了软舆,信步走入,几个侍女忙引了他去往东厢的暖室,待进到里面,只见珠帘垂地,满屋内静悄悄的,转过一架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屏风,便见北堂戎渡正侧身朝内睡在暖炕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毯子,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其实北堂尊越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少年起了别样的心思,记得当初刚见到初生的北堂戎渡时,他也没觉得怎么喜欢,后来渐渐开始觉得这个儿子很有趣,等再略大了一点儿,就露出了聪明伶俐的模样,也有些或好或坏的脾性,总之越来越合他的心意,日子一长,倒也彼此之间真有了不小的父子情分。

后来北堂戎渡渐渐大了些,越发讨他喜欢,只可惜后来因为北堂迦暴亡一事,独自出堡,在外闯荡,直过了数年才再次回到堡中,江湖打拼多年,闯下偌大名声,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而此时再见面之际,当年那一丁点儿大的男孩却已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天生一副风流眉眼,展颜一笑,就有春光满园,尽入心底——

便是之后,心魔骤生。

北堂尊越走到炕前,见北堂戎渡脸朝里睡着,漆黑的发丝中露出嫩白的耳垂,如同一块小小的桃花石,直令人想要伸手捏一捏,用牙咬一咬,却到底不好动手。北堂尊越敛去眼底的幽光,记起少年说自己似乎受了寒,便用手去对方额上探了一下温度,觉得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了心,但这么一来,北堂戎渡便不免被他弄醒了,睫毛微微颤了一颤,既而睁开双眼,翻过身子,见面前之人修眉凤目,鬓若刀裁,一时间忽想起先前之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因此也不起来,只淡淡道:“……爹如何来了,可是有事么。”

北堂尊越见他神情冷淡,心中不由得微微疑惑,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当真病了,这才恹恹地不爱理人,遂伸手去抚摸他头发,道:“……怎么,身上不好受?”北堂戎渡坐起身,避开男人的手,唤人进来为他穿衣,又道:“儿子没事,方才打了个盹儿便好了,劳父亲挂心。”北堂尊越见他明明先前还好好的,眼下却神色平冷,言语淡漠,便皱眉道:“怎么和本座说话阴阳怪气的,莫非是谁惹了你不成?”北堂戎渡正由侍女伺候着套上一件棉缎袄子,闻言不觉又想起先前遮云居一事来,只觉得‘若是旁人也罢了,却偏偏连你也惹得我怒起来’因此心中更是添了一分烦躁,遂冷然笑了一下,道:“自然谁也没惹了我。”说着,忽然记起了什么一般,伸手从右耳上摘下一枚紫金琉宝耳坠,上面刻着极为精细的五蝠捧桃图案,将其随手一扔,丢进一旁正拿着腰带的一个侍女怀里,道:“赏你了!”

北堂尊越乍一见了那耳坠,立时走过去,从侍女那里抓过,握进手心里,冷眼盯着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头,道:“胡闹,这是你六岁生辰时,本座送你之物,你怎么敢随便赏了下人!”北堂戎渡不听则已,一听顿时火上心头,微微眯了眼,拿过腰带胡乱往腰间一系,道:“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就给谁,反正也不是第一件被给出去的物事了!”说着,便赌气劈手就从北堂尊越手里去夺那耳坠:“还给我!”

北堂尊越原本好心来看他,眼下却见对方没头没脑地就发了脾气,实在是莫名其妙,自然心中也不悦起来,大袖一拂,避过北堂戎渡的手,斥道:“你发什么疯。”北堂戎渡一抓不得,遂紧紧抿住唇,忽道:“你还我……拿来!”话音未落,硬是团身扑过去,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胳膊,就去掰男人的手指,要把掌心里的东西掏出来,北堂尊越一时不曾防备,竟真让他得了手,就见北堂戎渡把那耳坠夺进手里,一把就狠狠摔在地上,跟着又猛踩几脚,生生把一只精美至极的坠子踩得变了形,上面嵌着的翡翠也碎了,北堂尊越见状,不由得大怒,喝道:“混帐!你想反了天不成!”北堂戎渡见男人这样子,亦是气极,冷笑道:“这是我的东西,莫非我竟做不了主不成?我只管砸我的,与旁人又有什么相干!”说着,又用力跺上两脚。

一时间屋内的侍女见父子两人吵起来,不禁吓得战战兢兢,谁敢解劝半句,都抖抖跪了下去,北堂尊越向来都是旁人畏他敬他,从不受气,脾气自然也不能称得上一个‘好’字,眼下见地上那耳坠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心中恼恨,一股寒气自心中生出,如潮水一般,且又夹着怒火,一时也不知道是气是怒,突然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冷冷道:“也罢,你只管踩碎了才好!”北堂戎渡咬牙冷笑:“是,反正我也不希罕!”

他如今练那千录诀已到了重要阶段,这段日子须吸人真元,正是内劲驳杂,气性不稳的时候,兼且他虽然按理说是三十余岁,可身子却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难免时常会受身体影响,有少年人的心性脾气,此时与父亲吵架,直激得胸膛起伏,指尖发凉,内力竟有动荡的迹象,正微微喘气时,就听北堂尊越道:“你如今在本座面前这般放肆,也不知你娘是怎么教的你!”

北堂尊越只是怒火之下的无心之言,然而北堂戎渡听到这里,心中一激,这一阵子原本因练功而时常不平的气劲登时一乱,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真力顿涌,一时间承受不住,只听‘哇’地一下,突然一口血吐到了地上,屋内一众侍女见状,顿时唬得怔了。

北堂尊越万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瞬间愕然之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发火,一步跨过去,就要扶住少年的身子查看:“怎么了?!”北堂戎渡一把推开男人,脸涨头晕,从怀里拽出帕子狠狠地抹了一下嘴,道:“……死不了!”说着,连连咳嗽,又咯出一小口血来。

北堂尊越也不管别的,强行扣住北堂戎渡的手腕一探,只觉他真气紊乱,手也冰凉冰凉的,竟是一时间几乎走火入魔了,北堂尊越见了这般光景,先前满腔怒火尽皆化作流水,后悔方才不该同他计较,若是这人当真有个好歹,岂非追悔莫及!思及至此,立时对房内诸侍女说了几样珍稀药名,吩咐下去,马上煎了送来。

北堂戎渡冷眼看着,一手按着胸口,微微喘息,踉跄着就要往外走,冷不防身子却猛地腾空,被北堂尊越抱起来送到炕上,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从牙缝中低低挤出一句话来:“……还乱来!你莫非真想气死本座不成。”北堂戎渡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痕,喘息着冷笑道:“父亲神功盖世,只怕等我死了,父亲也还仙福永享呢。”北堂尊越被他噎得一个字也没有,半晌,才皱着眉头,隐隐觉得有些无奈,慢慢说道:“好了,你够了没有,还说气话!本座到底怎么惹着你了,你只管说出来,不就是了?竟也值得你气成这样?”说着,用手擦去少年嘴角上残留的血丝。

北堂戎渡眼睛中隐含着淡淡的怒色,不说话,北堂尊越想了想,忽然就记起方才自己说的那句‘你如今在本座面前这般放肆,也不知你娘是怎么教的你’,一时间不禁有些愣了愣,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是本座……失言了,不该说及你娘,可只是这样而已,你也不用气性这么大罢。”北堂尊越说罢,拾起地上那个被踩得一塌糊涂的耳坠,在手里掂了掂,见实在不可能修复得完好如初了,不禁心中有些淡淡的懊恼,道:“其实要不是你没头没脑地就把这东西给了别人,还踩得烂了,本座又怎么会朝你发火。”

他哪里知道少年究竟是因为什么恼火,而北堂戎渡听到这话,已经快平下去的怒意又升了起来,但是却不想再像一个孩子那样和对方吵,因此干脆拽过毯子往身上一蒙,连头带脚地全都盖起来,道:“你走罢。”北堂尊越用手去拉毯子:“想把自己闷死了?”北堂戎渡却只是不吭声,把毯子抓得紧紧的,不让男人拉开,北堂尊越也不好强行拖他起来,因此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一时,煎好的药被送了上来,北堂尊越端着那药盅,道:“你乖乖的,赶紧起来把药喝了。”北堂戎渡只缩在毯子里,凭他怎么说,只一声不吭,北堂尊越心中惦记少年的伤势,再不管别的,干脆一用力,将毯子撕了开来,轻斥道:“还赌气!赶紧喝了药,不然本座就替你灌下去了。”说罢,端着那不大的药碗,直把碗沿凑到了北堂戎渡的唇边。

热腾腾的药汁并不多,只有小半盅,浓黑得如同墨水一般,北堂戎渡爬起身来,面无表情地道:“用不着喝,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北堂尊越微微蹙眉,道:“你哪怕真和本座置气,也用不着作践自己的身子。”北堂戎渡瞥见男人放在炕边的那个踩坏的耳坠,心中也有些后悔不该把用了多年的东西毁了,因此一时间也没出声,然而北堂尊越见状,却以为他还在闹别扭,只因为和父亲赌气,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没了耐心,心中一恼,板着面孔轻喝道:“你这个样子,莫非就以为本座没法子不成了?”

说着,想也不想地就仰头把那不多的药汁一口含了,旋即一手锁住北堂戎渡的双腕,同时薄唇迎上去,在少年还根本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已长驱直入,将苦涩的药汁强行渡了过去,然后一松手,站起身来。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快得叫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北堂戎渡愕然坐着,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北堂尊越似乎也发觉了不妥,室中顿时陷入到了一片难堪的沉默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忽然开了口,低声不满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敢不爱惜。”北堂戎渡一言不发,半晌才似有若无地含糊‘唔’了一声,只觉得嘴唇发烫发干,好象被火烧了一下似的,一时间无言可说,也不好再发怒,干脆躺回到被窝里,把刚才被北堂尊越撕成半截的毯子盖在身上,道:“……我困了,要睡了。”北堂尊越也略有些尴尬,负手站在炕前,说道:“……也好,你休息罢。”说着,踌躇了一下之后,便走出了房间。

一百二十四。 但使阳和之候,水仙怒放,刁萧之时,蔷薇满墙

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走了,这才坐起身来,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唇,却并不是因为觉得肮脏或者恶心,而是仿佛被谁用针刺了一下似的,些微的惊愕中,又带了点儿忐忑,就如同那刻意被两人有默契地选择遗忘脑后的某一件事情,忽然再次浮出水面,隐晦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北堂戎渡神情莫测,蹙起眉宇静了静,良久,一言不发。

入冬之后,渐渐地,天气越发冷了,这一日窗外冰雪晶莹,地上积着一尺多厚的雪,北堂戎渡坐在椅间铺着的白狐皮坐褥上,双足搭着地上一只兽首铜脚炉取暖,正慢慢呷着手里的热茶,下首一张雕漆椅上铺有椅搭小褥,坐着一名淡妆长裙的秀丽女子,面上有着满足的笑意,腹部圆圆隆起,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手轻轻搭在肚子上,怀里渥着一只暖手炉,几个侍女垂手立在她身后,小心照看。

北堂戎渡看了看下首的年轻女子,目光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停了停,道:“……近来孩子可还好么,如今也很有些日子了,总是应该当心一些。”李侬儿面上含笑,笑容里有着即将身为人母的满足,双腮微微生晕,轻声答道:“回爷的话,底下照顾的人很妥当,妾身自是无恙,孩子……长得很好。”北堂戎渡微微点了一下头:“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和下面的人说。”他瞧着女子隆起的腹部,眼中有着一丝好奇和淡淡的喜悦,忽然间笑了一下,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个儿子还是女儿。”李侬儿面上闪过一分踌躇,低声道:“妾身近日时常在佛前求祷,只盼能够……为爷添个麟儿才好。”

北堂戎渡抿了一口茶水,不在意地道:“男孩儿固然很好,莫非女儿就不是我的骨肉不成了?”说着,默下心来略微粗算了一下日子,点头笑道:“我才想起来,似乎等这孩子出生,差不多就是我要做生辰那一阵。”李侬儿见他看起来好象真的不太在意男女,这才心下略松了一口气,但自己心中,却仍旧多少还是更隐隐盼着能够生个男孩才好——无论如何,一个女儿总比不上儿子金贵,况且一旦真的是个男孩,那便是北堂戎渡的长子,虽然生母卑微,却到底占了一个‘长’字,日后总是有些不同的。

北堂戎渡随意对李侬儿说了一阵话,无非是询问胎儿的情况,李侬儿都一一认真答了,正说话间,一道黑影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北堂戎渡身后,跪倒在地,李侬儿乍见之下,轻轻‘啊’了一声,吓了一跳,北堂戎渡却只是抬了抬手,吩咐道:“你先下去罢。”

侍女小心服侍着大腹便便的李侬儿退了出去,北堂戎渡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略略皱眉道:“什么事?”那人垂首哑声道:“……有云州传来的秘报。”说着,双手呈上一支小小的密封铜管。北堂戎渡一手接了,敲开里面的封蜡,取出一只纸卷,打开看了看,眼中闪过幽深之色,忽然间笑了起来,道:“很好……”手一揉,将纸条搓成碎屑:“即刻派人盯住甄家,不得有误。”那人应了一声,旋既消失不见。

云州甄家。

远处一片青云缓缓飘来,细看时,才见原来是一顶青色暖轿由四个青衣人抬着,徐徐而至,四人脚下轻快,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眨眼的工夫,轿子就已停在了大门前不远处的雪地里。

一张帖子轻飘飘地从一名青衣人手中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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