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除夕家宴的时候,他甚至难得地拍了拍梁兆的肩膀,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父皇也不能不为你打算打算。」
先皇为梁兆打算是真,但他偏爱六皇子也是当真,六皇子的生母是他捧在掌心中宠爱的淑妃,宠绝半生。
先皇性子优柔寡断,六皇子在他病中虽然结党营私,但时日久了,他又激起废立新立的意思。
但是所幸先皇后行事并无不妥的地方,梁兆也是温和有礼,废立太子新立又是动摇国本的事情,朝中多数大臣也并不支持。
就这样犹犹豫豫间,先皇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那段时间朝中的重臣频繁地出出入入先皇的寝宫。
我至今还记得,先皇去世的前一天,梁兆深夜被先皇身边的太监宣进宫中,在他入宫的那段时间,东宫的灯彻夜未熄。
我亲自提着灯笼侯在东宫门外,预备若是天明从宫中来东宫的不是太子辇车,我就饮下怀里准备好的毒药。
所幸天明归来的,是梁兆。
隔天先皇便去世,梁兆继承大统,没有想象中的喋血哗变,继位的遗诏不过寥寥数字提到梁兆,接下来的遗诏大半数内容,提的都是六皇子及其生母。
六皇子被封肃王,可养私兵家臣,赐封地珏,其生母搬出后宫,另辟行宫安老,其中还有一条,是梁兆永不能剥其弟爵位,伤其弟性命。
先皇方方面面,都替六皇子及淑妃打量安排得仔仔细细。
梁兆早些年擅隐藏,我嫁给他的那些年,初次窥见他隐藏在心底的那些情绪是在当晚为先皇守夜时,深夜众人都散去了。
他那段时间瘦了不少,面色苍白,漆黑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先皇的灵柩,我半跪在他身边,抬手握上他的肩,哀声道:「陛下,保重身子!」
「陛下?」
梁兆突然笑出来,他偏头看向我,目光狠戾的光一闪而逝,语气中带上了浓浓的自嘲,他蓦然笑起来,重复了两遍,然后说:「我这个陛下,不过是个笑话罢!」
他的神色带上了一丝绝望:「为什么?西碧,同样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担心的考虑的永远是老六?我呢?」
「我有何错?登基,呵,若不是前朝那些元勋大臣拼死劝他不可动摇国本,今天坐上那个位置的,怎么也轮不到我。」
他的视线中像是燃着一簇火,穿堂风呼啸而至,我抬手捂上他的唇,含泪说:「陛下,请慎言。」
梁兆登基初期其实对我很好,如今算来,他对我的盛宠是从元始初年开始的,元始意味着一切新的开始,那是我父兄为他扳倒六皇子梁瑞的那一年。
先皇没有想到,他想护送梁瑞平安富足终身所以赐下了那道旨意,但是也恰恰是那道圣旨毁了梁瑞。
先皇给梁瑞兵权让他自保,给他肥沃的封地让他富足,可一个人有了钱财和兵权,又怎么甘心做一个肃王。
再说了,梁兆也不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富足的肃王,我记得第一年年宴,那是梁兆登上皇位的第一年家宴。
当时宴请朝中各大重臣,梁兆当时带着满朝重臣足足等了梁瑞半个时辰。
隆冬时节,满桌的菜肴换了一遍又一遍,梁兆宣布开席的时候梁瑞却又来了。
他不仅带着未除刀剑的侍卫,而且还醉醺醺的行为放荡,到席上也不跪,兀地自行入席笑呵呵地说:
「忘记了时辰,在府上已经吃过一巡了,皇兄勿怪。」
满朝大臣诺诺不敢言,我偏头去瞧梁兆的脸色,他神色如常,甚至笑了笑,说:「自家兄弟,无妨。」
宴会结束后我轻声地宽慰他,可他却笑起来,问我:「西碧,你听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吗?我很喜欢这个典故。」
我愣了愣,没有出声,欲要除之,必先纵之,梁兆这一点做得很好,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招他后来会用到我身上。
梁瑞确实蠢笨,梁兆对他的放纵没有让他意识到危险的逼近,反而越来越放肆,结党营私,欺压百姓,密谋造反,私造皇袍。
梁兆一面在朝堂上在他的锋芒下退让迁就,一面让我父亲私下去搜集梁瑞的罪证,联合对梁瑞不满的大臣,一边将兵权往我兄长那里转移。
第三年冬,梁瑞起兵谋反围困皇宫,被我兄长在午门生擒。
他允诺了对先皇的承诺,既没有削其位,也没有伤其性命,民间朝中人人都在夸新皇仁善。
这件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将梁瑞四肢绑着囚禁在他的封地上,遣人每日三餐伺候着,只不过吃的是猪食,喝的是污水,想自尽都没办法。
他因为梁瑞所遭受的那些屈辱和不甘,时隔经年,终于还是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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