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锅灰,涂在眼睛上。”
“锅灰?真的假的?”边青诚明显是个爱干净的人,立刻面露厌恶之色。
“小时候听长者说的。”梁祯随便找了个无法拆穿的借口:我唯一能保证管用的就是防紫外线的太阳镜。但你要是能找到,那才叫见了鬼呢。
“我去跟他们说说。”边青诚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后队走去。
左前方,忽地升起一股雪尘,接着大地竟也开始微微颤抖。饥寒交迫令兵卒们的反应也慢了一大截。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那雪尘离队列已不过数十步之遥。
“咻”
“咻”
“咻”
刺耳的破空声接踵而至,这破空声传入队列后,便化作一阵阵响彻云霄的惨叫。雪被染成了红色,并升起了若有若无的白汽。厚厚的积雪,吸收了人体倒地时的“咚”、“咚”声。一轮箭放完,那雪尘往西边一转,扬长而去,视不远处的汉军如无物——毕竟,死去的军士无法去追击他们,活着的军士则无心追赶。
傍晚时分,仓官被揍得鼻青眼肿,门牙掉了两颗,大牙碎了一只,因为他还是没办法“变”出粮食来。第二天一早,李离部也断粮了,但他还是不肯撤退,因为夫馀王城,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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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再坚持多一天!你们就可以拜相封侯了!”李离骑着高头大马,在给全军画大饼。虽然他说的不错,这里离夫馀王城,确实很近了。
然而,人算终不如天算,暴风雪再次袭来!三千多汉军被困在营盘当中,寸步不能进。暴风雪肆虐了两天一夜,方告平息。
黑子死了,死在离火堆仅一步之隔的地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凉。”左延年只看了一眼,便盖棺定论道,“大家都记住了,不要离火堆太近。”
军士们连回答的愿望都没有了。
大军继续北上,每一刻都有人倒下,绛红色的战袍在雪地中,如同一团团火焰,给数以百计的亡灵,指引回家的道路。日落时分,前路,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赵尚华对手下军士的约束力变得越来越弱,军士们公然宰杀驴子来充饥,至于靠它驼运的行装,自然是被丢弃了。
李离孤注一掷,连续斩杀四个请求回撤的军官:“要么打进夫馀王城吃肉玩女人,要么就在这荒原里饿死!你们自己选吧!”
身着绛红色军服,肩披黑色甲胄的汉军,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就如同一个个活靶子,夫馀人则披着雪白的战袍,伏在某个小丘后,或就趴在雪地中,待汉军近了,便击发弓弩,然后马鞭一扬,逃之夭夭。
掉队的人越来越多,还能动的人,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一步步地往奈何桥走去。梁祯没有任何思考的欲望,边青诚则仅靠惯性来履行职责,时不时暴喝一声,以制止兵卒们越发过界的行为。直到一天,梁祯亲手宰了一个骑士,以便能毫无顾忌地分食骑士的马匹后,边青诚才闭上了嘴,不再开口了。
事情的起因,不仅有饥饿。那天,夫馀人照常放冷箭,汉军照常一声不响地倒下。只是这次倒下的人中,有左延年。梁祯崩溃了,左延年不仅是他的得力助手,而且在梁祯心中,叔叔辈的左延年,就是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但左延年就这样死了,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只剩下冒着白烟的鲜血“汩汩”地从脖颈上的伤口往外冒。
梁祯正在悲痛中,忽地听见那个骑士的谩骂,于是就走上前,抽出环首刀,左手捂着骑士的嘴,右手将刀送入骑士的背心:“杀马。”
三五支长戟从左右两侧同时洞穿了骑士的爱马。
为了抢吃的,军营中还不时发生流血冲突,军士们变得非常乐意用环首刀跟长戟来解决问题。那一夜,死的人,比前几天加起来还要多。无论是赵尚华,还是李离,都已无法再控制手下的军士。
“那有个村子!还有炊烟!”不知是谁喊了声,本就松垮的队列被拉得更长了,尚有余力的人飞也似地往前方的炊烟扑去,没有力气的人,则只能一步三喘地往前爬,并祈祷等自己爬到时,前面的人,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点裹腹之物。
“小心有诈!别去!小心有诈!”梁祯大声吼道,然而他手下的军士压根就不听他的,喊了半天,除了徐病已和边青诚外,其他人都不要命地往前冲。
梁祯转过身,神色木然地问跟在自己后面的边青诚:“你怎么不去?”
“我觉得你是对的。”
“那就向后退吧。”梁祯又看了一眼那个青灰色的“村寨”,“说不定等会还能跑远点。”
“好。”
话音未落,北风便带来一阵悲凉的胡笳声,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马蹄声,村寨以北的地方,雪尘升起百丈高,在梁祯的记忆里,只有一样他在后世见过的东西,能跟眼前的雪尘媲美——海啸,那个能瞬间摧毁一座城市的存在。
“跑!快跑!”尚未冲进村寨的汉军士卒大惊失色,旋即如同崩溃的沙堤一般,化作万千颗毫不相干的尘埃。
那一刻双腿不再沉重,力气不再匮乏,消失多日的生机,终于重新回到了这支如行尸走肉般的军队之上,所有人都立刻化身为长跑冠军,一个比一个快,一个跑得比一个远,因为大家心里都知道,要想活下去,自己就必须跑得比昔日的袍泽快,跑得比昔日的袍泽远,如此,才能让他,替自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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