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黑齿影寒反问道,语气平淡,仿佛这将近八百黄巾俘虏的惨死,都不能打动得了她半分。
“不,不不。我以前恨崔平、恨公孙贵,恨他们喝兵血,兴冤案。但我现在的行劲,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梁祯的双手,不断地颤抖,“我恨他们迫害戍卒,而我现在,却在迫害上千黄巾降卒,他们明明都是吃不上饭才铤而走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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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吃不上饭,是因为光和四年的战事、光和五年的大旱,是因为这几十年来的横征暴敛。想让他们有饭吃,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屯田。”黑齿影寒将目光投向窗外。
梁祯顺着她的目光往外一看,窗外是县衙的围墙,围墙外,是徐无城,徐无城外,是大片长满杂草的田野,但这杂草都还是绿色的,因为这田野之间,还有希望。
“边地屯田,需要种子、需要第一年的口粮、需要农具、耕牛、水渠,更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但现在的幽州,什么都没有。”
“那邓校尉是怎么做到的?”
邓校尉邓训,是九十多年前的护羌校尉,素以宽仁、爱民着称,他是太傅邓禹的第六子,不好文学,但却颇得胡人敬重。邓训到任时,饱经羌胡之乱的凉州,百业俱废,流民遍地。但邓训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就击败了叛羌的首领迷唐,然后又罢兵屯田,教化吏民。当他死时,凉州军民无不如丧至亲,更有上千羌胡民众,抽刀自戕,随他而去。
黑齿影寒面露轻蔑之色:“那是因为在邓训之前,好生爷已经帮他杀了不计其数的乱军、俘虏、平民。”(注:1)
在凉州,有这么一句“谚语”:凉州有二戏,好生过如剃,慈悲过如篦。说的正是戏好生与戏慈悲这两位大爷。这两人生活的年代,虽相差了几十年,可两人却仿佛跟同一个人似的——以杀人为乐。不过,若跟好生爷这位前辈相比,慈悲爷可真算是大慈大悲了。因为戏好生这位爷,杀起人来是以族为单位的。
梁祯整个人都委困下来,良久,他轻轻地摸出自己的腰牌,用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字,现在的他,终于有点理解,黑齿影寒那日在辽水边上摩挲腰牌时的心情了——万念俱焚。
“这两年,我究竟,是为谁而战?”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梁祯自己回答不了,黑齿影寒也不能,因为他们俩都还太年轻,回答不了,如此沉重的问题。
“报。”就在房间中的气氛,陷入彻底的僵硬之际,一声急报传入两人的耳中。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兵卒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立在房间门口道,“司马,不好了。”
黑齿影寒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将门打开,放了那人进来。
“慢点说。”梁祯正了正衣襟道。
“杀……杀人了,钱假候杀……杀人了……”报信的兵卒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的,喘了很久,才说出了这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
“喝口水,慢慢说。”梁祯给他倒了一杯水,“来,坐下来慢慢说。”
兵卒谢过梁祯之后,又喘了好久,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粗略地说了一遍。
原来,昨天钱子安在领了军饷后,便约了一帮兄弟,一起去城中庆祝自己高升之喜。钱子安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旺盛,喝了两杯酒后,便乘着酒劲,去了流香巷。但不知是因为酬金问题,还是其他原因,他竟然将人家姑子从二楼的窗户扔了下去!
“他人在哪?”梁祯“咻”的一声站了起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被……被围住了,挨了好一顿打呢。”
“带我们过去。”梁祯立刻叫上章牛,点起戍守县衙的二十名甲士,急匆匆地往流香巷赶去。
徐无城中虽无河流流经,但却有一条自东向西的大道,将徐无城分为南北两城,其中北城是朱门集中的地方,南城则是一片横街窄巷,住户也多是家徒四壁之人。
而流香巷则是南城中鹤立鸡群的存在,因为这条小巷,由头到尾,都是二层楼房,这在南城的别处,可都是看不见的,而且每栋楼的二楼,都是轻纱幔帐,香气盈盈与那些陈旧的陋室,不可同日而语。
而这二十栋木楼之冠,便是位居正中的忘返楼。忘返楼的主人,叫李仙子。据称,其人本就天生丽质,要再穿上青纱长裙,更是亭亭玉立,宛如下凡的仙子一般。
只惜,梁祯永远无法目睹她的真容了。
注1:戏慈悲与戏好生均为本书虚构人物。其中,戏好生“替代了”东汉第一批与羌人作战的将领马援、马防、窦固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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