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灾降临的时候,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它,并尽量地,将损失减到最轻,因为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而建安二十四年秋天的这场暴雨,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而它上一次出现在南阳地区,似乎还是在两百多年前。
那一年,正值大新皇帝王莽,调集四十二万大军,围攻南阳地区的绿林军。这本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战斗,但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陨石雨,以及接踵而至的暴雨、河水暴涨,而彻底改变了其结果——新军死者无算,仅数千人逃脱。此战之后,王莽对天下的统治,基本宣告结束。
汉光武帝登基后,人们对于这昆阳之战的描述,更加出神入化,甚至乎还出现了,刘秀用“召唤陨石”之术,来助战的说法。不过,这种种夸张的描述盛行的背后,其实也表明了,在世人眼中,这是上天在宣示:天汉命不该绝。
因此,建安二十四年的秋天,暴涨的汉水将张合军的营垒给吞噬殆尽的时候。关羽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立刻点起兵马,前去攻打已经浸没在水中的梁军,而是将此次天灾与两百多年前的那次相关联,已宣示“天不亡汉,刘氏当三兴”。
在建安年间,谶语的力量是十分巨大的,不仅民间信它,就连官方,在做重大的决定之前,也时常会行占卜、观星之事,以探究此事是吉是凶。可以说,在汉末,这谶语,黎元信,贵胄信,就连梁祯,也在表面上信——出征合肥之前,他就曾问计于郤俭仙师。
“将军,天降大水,此实非战之罪,还请将军,速登艨艟,已避贼兵锋芒!”庞德的军营,是梁军十二营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水淹没的。因为他的兵营,恰好就在这平鲁城的制高点,离地面,足有十丈之高。
故而,张合等一干湿漉漉的人,从营帐中走脱之后,所能找到的落脚点,也就只有庞德的军营了。当然,张合虽说是走脱了,但甲胄、战马、兵刃、大纛、鼓号、沙盘、军书等等物什以及他的部曲,是全都落在滚滚的黄泥水之中了。
正是因为太过惨烈,庞德才会对张合说,这是天意如此,非人力可敌。
“合从戎数十年,纵有败绩,亦可全军而还,怎料今日三万手足,竟皆没于洪水!”张合回过神,瞄了眼身后,那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中挣脱的汪洋,这土黄色的汪洋之中,不时还会浮起几面,张合十分熟悉的军旗。
“报!樊城方向,有大舟至!”庞德正欲开口,望楼之上,却层层传话而至。
“樊城?关羽!”庞德大惊,“将军,关羽定是见我军遭水,率军来攻!还请将军,速速退往宛城!”
张合也被哨兵的报警吓了一跳,不过他却不似庞德那样惊慌,而是立刻眺向樊城的方向,只见那已多日不曾消失的雨墙之中,果有好些高十数丈的黑影,若隐若现,就如同那来自东海的蛟龙一样,正急速卷向这座孤零零的“小岛”。
庞德见张合不作声,不由得涨红了脸:“将军!如今,贼兵势众,难以抵挡。若是将军再有失,洪河以南,将非国家所有!请将军速退!”
“庞将军,兵败如此,皆合一人之罪。合若再临阵而逃,往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尔等妻小?去见魏王?去见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张合表示不走,一来是他作为征南将军,梁军的第三号人物,在六师丧尽的情况下,要是自己却苟且偷生,日后确实是无颜见人,二来是,这庞德的兵马,都是他从凉州带过来的,跟张合并不熟悉,对张合,也没有效死的义务。即使他现在就走,也难保,他前脚刚出军营,后脚这支兵马就哗变,而后将他捉去关羽那儿邀功了。
“荆州可以没有庞德,但不可没有将军!况且,昔日孟明视数败于晋,两次全军覆没,而后卧薪尝胆,终大败晋军!将军天人之姿,此番失利,皆因天灾所致,非将军之责。将军且速退,此地,就交由庞德来守。”庞德单膝跪地,略带哭腔地对张合道,“还望将军日后,能大破关羽,于此地,祭奠德等,如此,德等死而无憾!”
张合定定地看着庞德,人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能骗人,但唯独他的眼睛不会,而庞德眼睛正正表明,他对张合,对魏王,是忠心耿耿的,张合绝对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庞德。
“庞将军!”张合双手扶起庞德,后退三步,而后朝庞德行天揖之礼,礼毕,脚带劲风而去。
亲眼目送张合几人登上艨艟之后,庞德命人取来自己的长刀,刀柄插地,而后面朝满营将士,高声吼道:“弟兄们,可曾记得,我等今日是为何来此?”
“守土御敌!”站在雨中的将士们齐声应道。
庞德的双眸,从一双双黑闪闪的眼睛之间扫过,这些眼睛,形状虽有不同,但却都流露出一股,坚定之色。
“不错!我们身后,便是宛城!是关中!是我们的家园!万不可再让贼兵,毁了我们的家园!”庞德麾下的士兵,虽然来自西州各地,但在黑齿影寒的政令下,大都将家安在了关中,也就是那个,跟荆州一步之遥的地方。因此,对这些将士而言,刘备的野望,只会毁了,他们耗尽一生,才好不容易重新建起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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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土御敌!”
“守土御敌!”
“守土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