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听说代洲主还把少主师妹关押宫中取血,这样的人怎么配管我们洲的。」
「少主年纪小,斗不过她,这是自然的事情。只是她真是太专权了。」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洲主宫中少见的废才,真希望少主早些即位。」
我皱了皱眉,虽则我和姨母上回算是不欢而散,但是鲤鱼洲洲民心思良善,这样说话必然是十分不满了。我本想和姨母说这个事情,谁晓得她见了我的第一面就让我跪下,而洲中的错额礼也不过欠身而已。
洲主宫中这回还是很多人,两列排开,上次鳞疫的事情后洗牌了很多人,我看见了许多生面孔。
姨母看着阶下的我:「朝珠,你还不知错?」
我承受着周围的目光,隔着很远仰头看她,缓慢道:「朝珠何罪?」
「鲤鱼洲不入九域纷争,只做海上一洲。然而,谁给你的胆子深入魔川去带出一个谢如寂去的?你当仙盟的人都死绝了,靠你一个无知少女带出谢如寂。他原先就是预备死在那里的,如今谢如寂被揭露半魔的身份,你以一己之力将鲤鱼洲和魔族扯上了干系,可真是天定的好少主。」
真是半字不提谢如寂曾对鲤鱼洲有功。
我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却冷笑一声:「若是我母亲朝胧还在,她不会怪罪我的行为。」
姨母抬起下颌,恰好是一个轻蔑的弧度:「朝珠,关押禁闭一月。」
3
我和姨母实在是结怨已久,即使是我重生以来心胸宽广不少也没能和她冰释前嫌。
前世确实是我能力不够,然而被她这样干脆地赶出鲤鱼洲,怎么能不生怨恨。
今生又见她随意关押晚尔尔等举动,不免齿寒。
我年幼时就已经被她关过很多次禁闭,只是那时毕竟小,在禁室之中只会瑟然哭泣。但我今年已经十七岁,早就不是那个害怕黑暗的小孩了,甚至闲情逸致在禁室之中行走。
我摸到石壁上头有刻痕,取下发间的一只钗子挑出其中的明珠。明珠虽然小,却也能微弱地照亮几个字。竟然都是功法要诀,我差点以为这曾是鲤鱼洲什么大能曾待过的地方,留下来什么不经世的功法,结果仔细一看,竟然是鲤鱼洲最基本的心法,幼童开始修的那种。
刻下刻痕的人,却认真地记录下来,想参透其中奥妙。
我用明珠仔细从下往上看,大约随着年岁渐长,刻字的地方也高了起来。年幼时字体带圆,慢慢地变得凌厉尖锐,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有些眼熟。我闲着没有事情,此处也不能修炼,便只能把这些字都看过。刻字的人也算勤勉,但未免太没有修炼天赋。多年进展,尚且不如我刚练气那年修得快。
禁室之中日夜不觉,有一日禁室突然被打开,久违的亮光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容姑却已经抓上我的手,把我拎起来,一边往外扯一边道:「魔族攻进来了,少主来不及多说了,洲主宫后有一大舟,里头都是鲤鱼洲的新生力量,你带着他们尽早逃难。」
我的思绪跟不上她的话,愕然地回复道:「逃难?什么魔族?魔族不都已经被封印起来了吗?」一出禁室,我就听见刺耳的尖叫声和哭喊声。我停下了脚步,我看见远处已经被火焰吞灭,灵脉山的黑烟直冲云霄。大火呈燎原之势,往鲤鱼洲的城池这边烧过来。城中乱成一片,鲤鱼洲向来战火不及,也从未遭遇过如此突袭。
妖鬼隐在魔焰之中,过处生息不存。
「事发突然,代洲主已在阵前点兵。我们未必没有胜算,只是要为鲤鱼洲留一条后路。少主,您就是我们的退路。若是鲤鱼洲胜了,您带着他们回来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鲤鱼洲因此覆灭,那么有朝一日您带着这些人回来重建鲤鱼洲。」
容姑急匆匆地带我前行,我却抽回手,垂眼道:「我不走。」
我几乎能闻见远处飘来的焦味,几近哀求地看着容姑,抬眼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我大声道:「我不能走的,容姑。我是鲤鱼洲的少主,鲤鱼洲有难,我怎么能自己跑掉。我和鲤鱼洲,共生共亡的。」
你们死了一了百了,剩下活着的人背着族人的命和仇恨过一辈子,这算什么事。
容姑转过头,眼底盈然有泪,她道:「好孩子。」我吩咐她让那艘大舟尽快起航,不必再等我,我提好玉龙剑匆匆往点兵台去了。
点兵台上姨母早已穿戴好盔甲,神情肃杀。她身后的那些族老们也是一样的。下头鲤鱼洲的战士们排列得也整齐。因着鲤鱼洲向来不生战乱之事,所拥有的士兵便也少许多,我看见人头攒动里不少乃是普通洲民,连之前脂粉铺里的老板娘都换上了戎装。
或许是知晓胜算渺茫,所以眉宇之间自有恐惧。
姨母点兵早已齐全,低头却见我提剑而来。周遭都安静下来,一步步看我走上了点兵台。我走到姨母面前,我刚要开口,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了一个巴掌。
力道之大,我不由得偏过头去,鬓发飘飞,连嘴角都流下血来。姨母指着泱泱众人,眼角生出戾红,道:「整洲人都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了你们,你回来做什么?」
我转头见玉龙图腾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像个最无能的人那样哭泣。我擦掉眼泪,可是哪里擦得干。
天底下恐怕没有像我这样没出息的少主,将领点兵时说的都是激昂无比的言辞,唯有我连说话都哑涩,转身朝着下头不知几何的洲民道:「身为鲤鱼洲少主,背负洲内万民之期望,时刻不能懈怠修炼,要撑起鲤鱼洲的将来。凡事要以鲤鱼洲为先,若鲤鱼洲有难,我当以身挡之、以脑涂地。即使力有不逮之时,也须竭尽全力,虽刀山不惧,虽火海不畏,虽万死不辞。」
这是鲤鱼洲少主的誓词。
这样一段话,我哽涩多次。年幼时因背不完全而卡顿,如今每句话都像是从心里和血中生出的那样感同身受,却因哽咽而磕磕绊绊。
我的声音被风传得很远,我看着台下那些或生或熟的面容,重复道:「洲在朝珠在,洲亡朝珠亡。邪魔妖道,人人得而诛之。」
哪能想到这样一番话,我这样的人,却能鼓起众人的士气来,看过去竟然都是动容,神情坚毅。
姨母上前道,像是喟叹:「洲在我在,洲亡我亡。」
像是说出了每一个人的心声,后来阻挡魔族、守卫鲤鱼洲时,果真每个人都做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