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黛玉以为自己听错:“她不是刚刚伴驾回宫么,旅途侍驾有功,按理该赏才是——!”
“宫庭之中哪有什么理字?实话告诉姑娘,娘娘没有死在铁网山,正是因北静王爷适时赶到的缘故,”抱琴的手在颤:“娘娘怎么都不肯告诉我真实原委,只是一直在掉眼泪,说自己去就去了,最怕的就是连累父母亲人。林姑娘,你不知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么?”
一句话让黛玉说不出话来,她情知抱琴绝不是危言耸听——,贾府中很有几个能干的丫头,不管紫鹃,平儿,还是鸳鸯、袭人,甚至探春跟前的侍书,哪个拿出来都有几下子,何况是被带入宫中的抱琴呢,只怕修为尤在那几人之上吧。
再联想到自己回门之日水溶和南安郡王的匆匆离去,便知只怕真有什么将要发生。因此先变了颜色。
那抱琴此时反镇定下来:“林姑娘,别多想了,求您和抱琴快去,等您见到娘娘后,咱们再商量个妥贴的法子,看是找北静王爷帮忙,还是求太后。”
还能再说什么,救人如救火,黛玉披上披风就和抱琴走出重华殿:雪雁和五儿要跟,黛玉摆摆手——,她情知雪雁还可,五儿却生就的胆小,此时后悔不该将小红和紫鹃留在北静王府。
哪知尽管如此也晚了,四周植满梅树的凤藻宫已被一身戎装的禁军团团围住。
躲在梅林深处,抱琴的泪立即流了下来:“我怎么傻了,娘娘一定是借故将我支走,她怕连累我……。”
黛玉心中也是一痛,只是当下情知哭也无用,想了一想:“抱琴,你随我去慈宁宫吧,我去求太后。”
谁知话刚落地,身后即传来一女子淡淡的声音:“去慈宁宫也没用,刚才太后宣你,就是想阻止贤德妃与你见面。”
黛玉没想到会被人盯梢,鄂然间回头:“吴娘娘,是你?”
“你不必怕,你们的事,我懒的管,”发话的人正是一身宫装的吴婕妤,她瞧着黛玉露出笑容:“我好心提醒你们,元妃娘娘是怎么也逃不过生天了,这事大家都知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提醒我?”黛玉尤记得御花园那恼人的一幕,心中未免不信。
“哦,我在这里等我妹子。你不知道今日是十五,是宫眷和家人见面的日子吗?她呀,是极喜欢这里的梅树的。”吴婕妤浅浅一笑:“不过这早晚还不来,说不定是往我宫中去了,我就不在这里等了。”说完向黛玉点点头,风摆杨柳般顺着梅林往东而去。
黛玉虽知她话语可疑,但这个时候哪有心想这些,又听太后竟似知道元春的事,便觉得希望落了空。情急之间想起一物:我怎么忘了它?原来黛玉想到水溶交于自己的玉佩,心想凭此物也许可以再见元春一面。
只是又拿不定主意,怕为此事连累水溶,那时不但元春依旧得死,再搭一个北静王,可太划不来了。
忽然之间黛玉灵机一动:“抱琴,我和你换一下衣服。”
抱琴也是个聪明人,闻言默不作声协黛玉往梅林更深处走了走,片刻之后——,黛玉俨然变身为一个才貌艳绝的清丽宫人。
“你在这里等着我,”黛玉软声叮嘱抱琴:“待我去见元妃姐姐最后一面。”
此时抱琴已知元春求生无望,早已哭成了个泪人。黛玉深感她忠心,欣慰之余更加难过,但苦于没有时间解劝。
正为难间谁知又有人至,黛玉以为是吴妃去而复返,谁料竟是喜鸾,她亦满面流泪:“林姑娘,”黛玉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别人称呼自己姑娘。
“我知道您定会去看贤德妃,因此特赶来,你将我的腰牌拿去吧,就说是奉慈宁宫之旨,前去问贤德妃几句要紧的话,禁军绝不敢拦!”
黛玉迟疑:“如此会不会连累于你?”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须知喜鸾也是姓贾的女儿,”喜鸾摇摇头:“我可以说腰牌丢了,放心——,看溶王爷的面子,太后不会怪罪于你我。”
黛玉想想也是,便托喜鸾照顾抱琴,自己则往凤藻宫而去——,果如喜鸾所料,禁军一见慈宁宫腰牌立即放行。
黛玉欣慰,能不用玉佩还是不用的好。只是因赶得急,她却没有听到禁军古怪的话:“方才柳娘娘已领人进去了,只怕已经开始动手,这时问话不嫌太晚了吗?”
正是因少听了这句话,黛玉差点命丧于此,许多年后想起往事,黛玉还觉得后怕,这是后话不提。
凤藻宫,并不若重华殿明砖亮瓦、飞檐斗壁,也不若慈宁宫富丽堂皇、处处奢华,但胜在典雅庄重、格局大气,象极了元春的端庄和美丽。可是纵再好的景致又如何,这里却将成为埋葬一个苦命女子的沉重坟茔。
宫内现时没有一个人,可能或是被抓或是被调离。总之偌大一个殿堂空落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说实话若平时黛玉一定会害怕,可如今唯剩了悲痛,她只想早一步见到元春,省得来不及——,可是还没走到正殿,就有一声凄厉的声音传了出来:“柳梦婵,你好狠!”
接着就有激烈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黛玉不由步子一滞:难道……?一瞬间她又加快步子,循声往里闯去。
黛玉穿着抱琴的衣服,十分不合身,跑起来要提着裙子,因此影响速度。此时她的脚步声惊动了里面——,吱哑哑,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一扇,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伴着一个宫装丽人从内走了出来:“大胆,你是谁,敢闯这里?”
“元妃娘娘,你把她怎么样了?”黛玉双脚发颤,身子软软的靠住了旁的柱子:“你杀了她,是不是?”
“不过一个小小承御,敢这样和本宫说话?”丽人眼波横翠,上下打量黛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那皇后娘娘也要让我三分,岂容你这样放肆?”
“我是慈宁宫的人,”黛玉拿出腰牌:“太后说了,且慢动手,有话要问贤德妃!”
“哦,那可能有些迟了,”丽人继续盯着黛玉看:“太后身边有这么标致的宫人,我怎么不晓得?”
“就是娘娘你伴驾出游时我才挑到太后宫中,”黛玉强忍悲痛把戏演足:“柳娘娘,你不认识我,奴婢可认得你。”黛玉亦盯住她,认真把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子记在心内。
“那你去吧,也许没咽气也说不定,”丽人柳娘娘笑一下:“只是要大着胆子进,可别把你吓傻了。”说完瞥黛玉一眼往外而去,还不忘别走别说:“本宫忙着去洗晦气,这次就放过你了,下次再这么大呼小叫的,我就让皇上把你调到浣衣局里去!”
黛玉再不想听她说任何话,急急进殿——,眼前的惨烈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大表姐元春,三年前丰润美丽的脸庞现在瘦成瓜子形,一双原本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往日红艳艳的樱唇旁沾满了银色的汁液。她在地上直挺挺躺着,还没咽尽气。旁边,一张雕金嵌玉的弯弓扔在地上,琴弦犹带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