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又如何?这里又不是荣国府,这里的人几乎每个都比自己的身份高。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虽说自己极厌恶这句话,可在这重重宫苑却不由自己不屈服。那么,既来之则安之,以自己的性格和本能,只有依礼见过太后、皇上、皇后以及其他嫔妃。——因在后宫,虽皇上天下为尊,倒是太后坐在最中。
幸好的是,大家对黛玉的出现虽略露诧异,但每个人都笑着对她点了头。太后首先开口,她看着黛玉笑道:“哀家本也曾想打发人将你叫来,然怕清儿舍不得,他不知向哀家说了多少次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冷,弄得我们也不敢请你。”边说边唤人将黛玉的座位安放在自己右侧,那里原是皇后在一旁伺候,见状忙向旁边挪了两个位子过去。
黛玉明知太后是脸面话,然只能顺着她的口气,勉强笑道:“谢太后怜念,只恨我的身子不争气。”话如此说,眼波流转间却已看清亭子周围燃着的火盆——恐怕亭子底下应该还埋着火龙,当不至于冷到不能站人。
就有宫女上前,来替黛玉解颈上披风,黛玉就由她们去。谁知水溶伸臂堪堪一挡,黛玉就见他在众目睽睽下亲自伸手,至自己颈下解那披风,原也是他之物,所以驾轻就熟,不两下就解了开来,顺手递于旁边儿宫女。顿时黛玉脸上滚烫,心也跳动如鼓,不由芳心一阵躁热,暗思:现时做这个给人瞧,也不知安着什么心思,只怕往常日自己也要下人们伺候。想虽如此想,却不能忽视自己心内油然而生的喜意。倒将些前的不快略解了几分。
忽想到自己也曾有过这个时候,那是宝姐姐来时的第一个冬日。当时她生了病,自己和宝玉都至梨香院看望,彼时言谈之间,自己敲打了宝玉好些言语,并在走时也如现时的水溶般,当着宝钗母女的面儿亲自于宝玉带了那大红猩毡斗笠,可不当时是要做给旁人瞧?——只不知今儿个水溶效仿自己,却出自何意?正疑惑间又被水溶扯了自己的手腕儿,径直携着自己坐至距太后身旁。
落座后黛玉看到自己正对着吴婕妤姐妹,她发现她们两个打扮的都极雅致。尤其是吴月蘅,此次的妆扮颇具韵味,在众多佳丽间很是醒目,便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吴月蘅也正瞧着自己,四目交汇,她向自己微微一笑,黛玉也向她点了点头。侍茶宫女为黛玉捧上新沏茶水。二人同时举起面前茶盏。
刚抿一口,耳中又听太后向皇上笑:“这下子人齐全了,皇上还按方才所说评比他们小儿女的诗作才好——,吴丫头已得了,他们兄弟妯娌也不能太落后。”
皇上也笑:“正是呢,就依母后,咱们看完吴姑娘的就看清儿的。若清儿比不上吴姑娘的咱们就罚他的酒。”说着朗声笑了,倒不复那日咸寿宫初见时的威严。诸嫔妃也跟着应景笑了,柳妃笑得尤其灿烂。黛玉却觉得她的笑声不免有些放肆和些微的得意,也不知她因何这么的于众不同。
“回太后,回皇上,月蘅做得不好,”就见对面的吴月蘅微红了脸:“还是最后再看臣女的,今日只怕我垫底儿——,我姐姐,不,吴娘娘是知道我的,我在诗词上很有限,若问我些歧黄之术还好些。”边说边将一张俏脸低了下去。
“朕不信,吴太傅是皇儿们的老师,他将诸皇儿教得极好。朕不信他的爱女会不行,”皇上笑瞥一眼吴婕妤:“你姐姐的才学在宫中就是出类拔粹的,原来还有一个贤德妃比肩着,如今她去了,后宫中只怕你姐姐已占了先,她的妹子岂能落后于人,你就不必谦虚了。”说完命小太监呈上笔墨纸砚来。
吴月蘅依旧推辞。皇上眉头微微皱起。吴婕妤忙替自己妹妹分解:“皇上虽尽让着她,也不是这个事儿,她哪能在诸皇子前无礼?不若给每人发下纸笔,都将自己所得的写了来,交上来后再请皇上一一点评方是。”
皇上这才复露了笑,竟依吴婕妤之言吩咐太子、水溶、水淳、吴月蘅各取了纸笔,令他们将自己心中所想不拘好坏写了来——,诸人一笑俱站起应旨。太子妃和淳王妃却是先前说好的,并不参与。黛玉自思:想是她们不擅长诗词方面。
这里诸人对纸各自思索,触景生情黛玉不由想起荣国府时和姐妹们结诗社比诗的情形,那时大观园内花团锦簇,姐妹们虽各有心思却也相对和睦,彼时大家笑语嫣然其乐融融,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十分温暖。
只是虽一切历历在目宛若昨日,却不知今日早已是物是人非:迎春悲嫁、宝玉疯痴、香菱不知生死、宝钗姐妹被家务事缠身,惜春因年幼又从来都是懒怠参加的,直如自己,亦被困在这皇城之内不得自由,也不知今生自己还有没有机缘再和姐妹们重聚,再和大家起一次社……,想着想着,黛玉便有些出起神来,竟将眼前最尊荣的一堆人忽略了开去。
正痴想着,忽听又有人发话:“皇上,咱们倒忘了这一现成的人材,恕臣妾多次口,臣妾往日原也曾听贤德妃说起过,她们家女子读书俱强过男儿——,虽许是玩笑话,但思这林王妃在荣府长大,又皆她父亲林大人曾是二十年前的探花郎,今儿怎么能将林王妃撇过去?也该请她一并做了才是。”
黛玉猛一愣回过神来,抬头间发现柳妃轻扬双眉面带得色的看着自己。便下意识想推辞。
“这倒是,朕也曾想了,只怕清儿不肯让他王妃露才,又顾及王妃本是带病的身子,方撂开了去。现爱妃既提起,说不得贤侄媳也提一提笔才好。”还没待她驳口,皇上金口已开,却笑向太后请命:“母后觉得呢?”并不问黛玉一句。
太后想了一想,竟也不问黛玉,反向水溶笑道:“既是清儿的人,自是由清儿说了算。”
闻言黛玉更觉气闷,便将一双似喜非喜的星目尽敛了喜意看向水溶——黛玉其实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当年元春省亲时她也安心想展大才,然当时因只限一诗一韵,自己便胡乱做了去。就这也独占鳌头,因而心中虽失落彼时却也是沾沾自喜。
可此时心境却和彼时一点不同,如今元春尸骨未寒,此时如何能和当年相比?于是便用一双妙目看定水溶,看他如何说。
不料水溶亦不看自己,想也不想便应了。小太监便执了纸笔过来。
黛玉心中气恼,总觉今日有什么地方不对头。然既有圣命却也无可如何,自己也并不是小家子气无故推诿之人,便忍气铺了雪浪笺,素手执起羊毫来——略想一想,黛玉心中便有了几句。因心中怀着气愤,索性一挥而就。竟第一个呈了上去,接着吴月蘅、水溶以及水淳、太子相跟着写毕,诸人俱奉自己所作呈上御览。皇上依次看了去,太后旁边微微笑着饮茶。
等待其间,水溶浅笑着和太子、水淳说着什么。黛玉也不去听,反将一双眸子看着那亭外景致。
雪映梅花,白的耀眼,红的夺目。两相映趁,黛玉似恍惚回到三年前的扬州城:那时,在林府后花园,水溶一身华服轻裘傲慢的看着自己,答应自己不将邹姨娘所言将所谓的母亲密事宣扬出去。
那时,百感交集的自己再也想像不到,自身竟会和‘昔日仇敌’有这一番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厮缠,并‘委身’嫁于了他……,这,究竟是虐缘还是上天对自己的惩戒?
黛玉这里思起往事,便不免将眸子转向了水溶,对方本正和两位皇子喁喁细语,却象生了第三只眼,忽抬眸向黛玉展颜——,水溶相貌本生得好,那笑便如春花初绽,诸人瞧见,不论男子、女子都有些失神,黛玉忙忙躲开,伸手取茶掩饰。
目光却不意又和对面吴氏姐妹撞上,觉得那吴月蘅脸色微微红着,却又转眼间变白,目光本是闪着煞人的光泽,却在触到自己时黯淡下去,便不觉微微一愣。
又看那吴婕妤,眸光更是闪烁,面容亦有几分意想不到的不善。黛玉觉得也许自己多心,觉得她的不忿有几分冲着自己来的意思。
黛玉心中不免一动,觉得有什么在自己心中划过。刚要细细思忖,忽听上首皇上先叹后赞了一声:“让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