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步子便一滞:宝玉,其实自己也有一个月没有见他的面儿了。自接到圣旨起,二舅母就有了充分理由,再不让宝玉单独去寻自己,自己心灰意冷之际便也绝了见他的心,只是如今听到他的名字,竟还是这样肝和胆俱颤……
紫鹃最和黛玉相通,此时却心神不安的悄瞥水溶——,对方的眸子正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黛玉,只是眸色深敛如寒潭,紫鹃没来由心慌,忙忙回头:是嫌姑娘走的慢吗?
黛玉不再停留,努力不去想宝玉——这样,大家都会心安。她甚至让自己做出欢欣的模样:不是吗?水溶位高权重,和自己年龄相当,人物风采又是顶尖儿,在别人眼里自己是寻了一门儿打着灯笼也难以寻到的婚事。自己还苦着脸给谁瞧,难不成让人家笑话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或是给那些没心的小人们嚼舌头,给自己故去的父母蒙羞?
可是纵算如此,在看到强撑笑脸的贾母;在看到虽笑着却颇别扭的邢夫人;在看到那带着惯常和善表情眸内却无笑容的王夫人;以及虽打扮的花团锦簇却无语望着自己的探春惜春时,黛玉却深深觉出:荣国府,确确实实已在走下坡路,这一派表象的奢华喜庆下是遮也遮不住的悲凉和落寞……
黛玉看的不错,贾府几乎每个人都在强颜欢笑——但这其中不包括客居在稻香村的李纨母子和她的两个堂妹李纹和李绮。
“姐姐,这林姐姐真是命苦,眼看着她和宝哥哥这么般配的一对儿,就硬生生被一道圣旨隔开了。”李绮坐在堂屋矮凳上,边翻看着贾兰的文章边和姐姐李纹唠嗑儿。
“嗐,这都是命啊。”李纹穿了一身浅粉色织锦云衫,淡淡的眉宇间似笼一层薄雾:“就像你我两个,也不知明年这个时侯还能不能坐在一起。”
“姐姐怕什么,虽说咱们有待选的资格,可是若不想入选那不是很简单吗?”李绮眨眨眼:“要么尽快选一门亲事,要么称病——,再说即使真入了宫,也不一定会陪王伴驾,做公主郡主的陪读才是最大的可能。”
李纹摇摇头:“世事难预测,自父亲亡后,一切都不比以前,哪能尽如你我心愿。”
“可惜你我姐妹都不想往高处走,若换了别人家的女孩儿说不定天天做攀龙附凤的美梦呢!”李绮将手中的文章丢开,移碎步走至姐姐身旁:“,不过,那天我听王夫人背地里和母亲讲,说什么……甄家,好象有意让咱们家和他们家再续前续。”
“休想!”闻言李纹猛回头:“你忘了当年那个甄宝玉为了林瑾瑶给咱们家弄多么大的难堪了吗?!咱们就不能有志气点儿?”
“可她已经出家了呀,”李绮慌忙看一下周围,见无人轻吁一口气,低声道:“咱们不是说好从踏入荣国府的这一天,就当原来不认识什么林黛玉和林瑾瑶,姐姐如何就忘了?”
“你当我愿意提她?”李纹扬起两道秀眉,原本清亮的双目似被怒火点燃:“本来以为只会碰到一个林姑娘,谁知两个都见了——我总疑心父亲的死和她们林家脱不了干系!”
李绮一呆:“怎么会,父亲是偶得风寒。”
“那只是表象,内里的事谁清楚!”李纹将头转向一旁:“以后有机会我会找到那名大夫……”,还未说完,忽见李纨的丫头素云匆匆打外面进来:“纹姑娘,绮姑娘,你们怎么不到前厅去,北静王爷和林姑娘已到了,走的就是贤德妃省亲时的路线。”
“那么多人,我们又是客居的身份,不去也罢。”李纹收住话:“反正等回门礼完了,林妹妹还是要进内宅的,我们等回儿去潇湘馆看她。”原来李纹比黛玉大,李绮比黛玉小。
“可不能再这么称呼林姑娘了,应该叫王妃,”李婶母此时从侧房里出来:“皇家规矩多,这北静王又是极有势的,说话可得小心点儿。”
素云此时跑进李纨的屋中:“我得给大奶奶另找一件衣服,琏二奶奶笑话大奶奶的衣服像被烟熏过了。”
李纹走进来:“拿那件儿清水绿的吧,淡雅又不失身份。”
素云点点头:“不过纹姑娘,您真不去看看,那北静王好个相貌,平日里只说宝二爷长相得人意,谁知这溶王爷竟强过他好些呢,我看连东府蔷二爷也要比他差。”
“是么,也许是各花入各眼吧,”李纹淡淡笑一笑,眼前浮过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纵北静王爷好,我也不信会比得过他,那个元宵夜惊鸿一瞥,眸如春风的少年——他,那个荣钦差。如今,你还好吗?……
平地起风波
思起过往,李纹不免神思恍惚:那荣钦差,只怕如今已娶得娇妻了吧,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若他有可能再到扬州,或是再逢上元佳节,不知是否会思起三年前他曾亲手送一灯盏与一女子的往事?!
只是纵记得又如何,明年我将入宫待选:为了我的家族我必奋力一搏,那时或许又是另一片天地了。彼时纵是你使君未娶,我也只能和你匆匆错过。就像如今的林妹妹和宝哥哥,纵有心也只能如那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星,只能远看而不能相聚,终日隔河相望……
思到此处,李纹只有怅然一叹:时不我与,如之奈何!
正想着忽见素云又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纹姑娘,您还是和绮姑娘去一趟潇湘馆吧,我们奶奶说就差您两个了。”
李绮早想去凑热闹,听到素云所言立即雀跃而出:“我就说还是去早些好,如今让姐姐来催,倒显得咱们是有心为之了。”
李纹的思绪还停留在假想之中,闻言只好看妹妹一眼:“好吧,依你了——越活越回去了,你还以为你是当年的小姑娘哪!”
李绮一笑:“随你说,只是我劝你还是将往事放开些好,那样活得太累。”
李纹一呆:“你是说父亲的事还是……”,说了半截又将话咽回腹内:也许绮儿说得对吧,不管是指什么我都应该放下了。
秋风萧瑟,黄叶纷飞。潇湘馆,那千百杆翠竹在秋风中依旧挺秀,一如既往遮掩着低低的粉墙;蜿蜒的清泉也如平日般宁静,低回盘旋绕竹流出。一切都和两日前并无两样,除了那衣着整齐的宫女太监侍立在游廊之外。
风渐渐变大,翠竹开始左摇右晃,竹叶发出萧萧之声,惊的往日机灵善言的鹦鹉圆睁了双目,身体蜷缩成一团抖索索站在架上。
屋中人并没有想像的多,黛玉回来的第一时辰就是去贾母房内,和贾母、邢王二夫人说了一阵话才离开——短短一瞬,她就看出了贾母脸上难掩的沉痛以及王夫人勉强陪着自己的心不在焉。黛玉随即想到:一定是宝哥哥的病情又加重了,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更是二舅母的全部精神寄托。
于是黛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胸中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上下不停的割裂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那么痛,痛的自己几乎难以招架。但是她明白,此时此刻她什么也不能说,自己再也做不成宝哥哥心目中重要的林妹妹了,即时这一切都非自己所愿。
那只剩了一条路,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