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香仔细听着陈全说了一路,起初为凤凰心火自焚护子感到悲痛,而后又被两位长老十年未改的斗嘴习惯逗得垂眸低笑,最终还是万长嬴的那番言论,让他心疼。
一个被修士残害的妖族,最终脱离愤恨愿意以身渡人,舍弃一切虚名,甚至舍弃性命。
牛鼻宗这么多年以来招收弟子不求天赋多高,只需一心正直,品行端正。
长嬴仙尊以身作则,除魔降妖,护佑百姓,斩杀恶人,人妖两界无不对其闻风丧胆,纷纷收敛了作恶行径,甚至玄山之变,长嬴仙尊为救天下苍生孤身殉道。
所有人都对他又敬又怕,只有秦梅香心里明白。
他说的这些,他都做到了。
陈全讲完一切之后抱着手臂,目光投向飞掠而过的白云,总结道:“后来这两个凤凰长大了些,自愿化身成为我们的灵宠,我和祁正渊两个上限不高,还不如给了徒弟。”
赵刚一路上都没出声,也是跟其他人一样静静听着陈全讲凤凰的来历,听完后眸子中总算有了些情绪,不认同地转头看向陈全,认真说道:
“不是师尊和长老上限不高,弟子知道师尊对我好。”
陈全身形一滞,呼吸都仿佛停了片刻,他似乎从来没听过赵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慌乱地扭开脑袋,佯装无所谓地摆摆手打着哈哈:
“哎呀好啦!怎么你也突然这样,怪肉麻的!”
“抱歉师尊。”
赵刚仿佛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看不出陈全是因为难为情才撇开头,看了陈全的模样之后,他反倒更认真严肃,面庞绷得十分板正,看得肖若尘坐在剑上忍俊不禁。
气氛轻松活跃了许多,秦梅香站得累了,干脆也学着肖若尘盘腿而坐下去,撑着脑袋直直望向飞在最前方的那柄剑,和剑上站着的万长嬴的背影。
飞了许久已经入了深夜,月光洒下,照在万长嬴的背上,身姿挺拔清冷,如苍松之姿,一袭白衣似雪,在风中猎猎飘动,宛如谪仙。
秦梅香痴痴地望着,不禁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站这么久不累吗?”
说到这里,他才恍惚间想起来,好像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在万长嬴口中听到过累这个字。
就像当初送秦梅香回怀光宗,御剑载着他疾行一天一夜,还有清溪镇除妖,明明万长嬴出力最大,回宗之后还愿意陪着他看完竹翠和胎灵的记忆…玄山之变,一人开启符界维持三个时辰之久直到灵力耗尽…
这么多事情,万长嬴从未喊过累,永远都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风筝…
又不是铁打的,又不是非要你一人撑着。
秦梅香垂眸,柔软纤长的睫毛颤动,心中闷得慌,不忍地暗自叹道:
“傻瓜。”
罢了,这次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任何事,任何苦,任何难,我都会陪你一起,永远地站在一起,永远地陪在你身边。你像一棵高耸入云用繁枝茂叶护着所有人的大树,但这么多年过去,我总算有能力,坚定地,在你身旁扎根了。
总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还高,叶长得比你还盛,你护苍生,那就由我来,护着你吧。
肖若尘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没了故事听之后就无聊地四处张望。方才路过的地带云层有些厚重,遮挡住了视线,如今几人总算穿云而出,映入眼帘的是天际之上一轮硕大白净,银光倾泻的皎月。
他将剑往秦梅香那边靠近,微张着口唇伸手指向天空,感叹道:
“好美的月亮,秦师兄你看,今夜的月亮好圆…”
秦梅香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银月皎洁,美丽非凡。他点点头,看着肖若尘礼貌地轻笑道:“确实,很美。”
可他心中所思的,却不是月亮,反而是那个背影。
自从万长嬴逝世之后,他日日夜夜不知所措,只能用灵力存着苍白无色的尸身,将那张面庞仔仔细细看上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刻在鲜红跳动的心脏之上,永远留下。
他甚至试过用灵刃狠狠划破自己的肌肤,一刀一刀,看着鲜血淌出,皮开肉绽,只试图感受万长嬴曾经受过的疼痛。
他试过酗酒,抱着坛子猛灌入喉,试图尝出万长嬴曾经尝过的滋味。
可最终梅雪萃变得越来越无味,起初一杯就能让他安然睡去,可以在梦中与他日夜思念之人相遇。到最后就算喝了许多,空瓶子散落一地,零零碎碎,也无法再醉倒…无法再看到…
无法再在梦中回到过去,无法再在梦中痴心妄想。
从一开始抱着尸身走出玄山时的麻木,到后面越来越痛,麻木褪去,只剩尖锐的,沉闷的,扭曲的,疯狂的…
执念。
他忘记了是多少次坐在梅树下捂着脸痛哭,只知道泪水如同湖海,流不尽的…
他恨自己痴心妄想,大逆不道。
可又巴不得能将这个人永远留在身边,护着,爱着,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