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送到我婶家去了。折腾了一个晚上,现在好些了。”
二姐走过来,不自觉地拉过小强的手。
“多好的小伙子啊——”二姐抽泣着。“待会让春妮给你送些米过来。你这样子,可怎么熬得过啊?!”
小强一句话也不说,沉默了好久,突然,扑到二姐怀里。
“二姐,爹死了,娘疯了,我还能活下去吗?要不是还有娘,我好想跟爹一块死啊!”
二姐擦干泪,抚弄着小强的头发。
“傻孩子,不能这么说,你的日子长着呢。慢慢地,你会好起来的。以后有了难处,可以找你二姐,千万别想傻事。二姐别的帮不上,粗粮还能吃得起。”
小强抽出身子,缓缓跪倒在地:“二姐,我给你磕头了。”
二姐赶紧把他拽起来:“傻孩子,咱可不兴这个。都是当庄当院的。”
一会,来得人多了,楚爷和二婶强打精神,装出没事的样子,拾掇着该作的一切。几个热心的大嫂在隋强身边念叨了些什么,然后又过来几个年长的男女把尸体摆放停当了。
一具棺材,躺着一个几乎几干透了的人。
那是怎样的棺材啊:就几块薄木板用铁钉钉巴了钉巴,五块板子勉强凑在一块,旁边还有一块就准备盖在顶上的。就这,还是几个邻人帮忙现打制出来的。按当时农村的习俗,即使身体硬朗,也得先把棺材备置好了。那是他们的新家,一个死去之后永恒的家。活着时,他们还得拄着拐杖不时来瞧瞧自己的新房子,没事就抚在上面摸索几遍,仿佛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人们也早就知道隋强可能不行了,但是,他那地位,那身份,没有一个懂这事的人踏进隋家的大门。隋小强哪里能懂这些?即使懂,他哪来的这能力?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置棺材?不管怎么,善良纯朴的村民怎么也不忍心让这个屈死鬼地下也不安生啊!楚爷和几个老人商量了一下,冒着风险缚倒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树,临时打制了这口还冒着水泡的棺材。
棺材里躺着的那还能叫人吗?当然不能,魂灵已经升天,便成了鬼了,那样子根本不成|人形:干枯的皮都沉陷下去,骨头根根直立,仿佛一具骷髅上搭上了一块白布,周围的几个人不觉鼻酸。可是小强没有一滴眼泪,他在棺材前长跪不起,面孔冷冷的,也同样没有一丝血色。他觉得爹没有什么变化,死前的好些日子就是这样子。活着时的爹在他心里早已死了,而现在被人称作死了的爹却一样是活着的,只是说法不同就是了。
两个老妈妈上前来将棺材中的白布向上扯了扯,遮住了隋强的脸,痴呆了半天的小强突然“哇”的一声,扑上前去撕扯开,抚住爹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使得周围的人都掩面啜泣,没有人阻止他违背常规的行为。汉奸死了,这个孩子还是汉奸崽子,而且,也就是昨天晚上,又背上了盗窃的黑锅。这个死鬼一下葬,他还得回到大队部接受审查。
二姐强忍住内心的伤痛,擦干泪和楚爷一起拖开小强:“孩子,你还有许多事要办的,哭坏了身子,你爹下不了葬,你可成了不孝子孙了啊。”
小强晕过去了。楚爷和另一个强壮男人把他抬到土炕上,拖过一幢破被盖在他身上。
这时,桂爷也来了。他告诉楚爷,马车已经备下了,是不是就带几个人在村里的公墓也给隋强开一个坑?
“不行!”话没问完,一个严厉的声音把所有人都牵到一个人身上。
他是二龙,没有谁注意他什么时间来的。他铁青着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连长说了,汉奸的棺材不能埋进宗族的墓地里。”
所有的人都呆立在哪儿,没有人敢说什么。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隋强已经死了,不管他活着的时候做过什么,死了还是秀水村的鬼啊!不让他进村里的墓地,把它弄哪儿去。活着,他从没把自己当人,死了,当一回平等的鬼还不成吗?
第十八章 墓地哭坟
祖坟坐落在离村四五里地的低洼地里。由于地势低,雨天一过,水便漫上来。有人提议将祖坟迁到高一点的地方,但几次商量没有结果。毕竟,这是当年祖宗们选中的风水宝地,一旦迁移,走露了风水,谁能担待得起?风水风水,没有水怎么成?
隋强的坟选在了墓地的西南角。
听说汉奸也要进墓地,李茂生有些不服气,大谈政治挂帅、思想领先,以此开导村人,但还是拗不过几个老人。不管怎么说,隋强老实了一辈子,也没招谁惹谁啊,没有道理不进祖坟的。特别是茂生爹的一句话,让李茂生的政治神经产生了动摇。
“他隋强做过汉奸是不假,可当年如果不是他,你爹早就没命了,没有爹,哪有你?爹死了,也要随他去,他在哪儿,爹的坟也在哪儿。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也一样跟着埋在哪儿。”李老汉气得胡子乱颤,“祖上那辈子缺了德,让我生下这么个畜生。”
李茂生一句话也没说,扭头离开了。他憋着一肚子火,但又不好发出来。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的爹,如果跟爹顶撞,是为不孝,会让村民嗤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按祖上留下的传统,坟地里多栽着松树和柳树。松,是取长寿之意;柳,则是希望逝去的人留住,不要远去。
桂爷赶上车拉着柱子及其它三个青壮劳力来到墓地,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地坟地里晃动,近前才看出是大队部看果园的驼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