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自承其俗,本是十分坦率之事,可在潘小园听来,却颇有些“你奈我何”的味道。她方才被西门庆将了一小军,这会子已经重新镇定下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飞快盘算,武大攥在他手里这个把柄,该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地化解掉。必须尽快和武大离婚撇清关系,然后慢慢扭转舆论……
&esp;&esp;西门庆喝了口茶,笑问:“这茶叶是老朋友辗转送来的岭南珍品,娘子觉着如何?”
&esp;&esp;潘小园顺口答道:“有点烫了。”
&esp;&esp;西门庆盯着她眼睛,一针见血地指出:“娘子怎么脸红了?”
&esp;&esp;“天色太冷。”
&esp;&esp;西门庆依旧挂着笑,说道:“娘子何必对小人这么重的戒心。我不过是知道得多些,可断不会趁人之危,要挟别人做什么为难之事。”
&esp;&esp;“是吗?”潘小园不为所动,眼睛瞥了下灶上咕嘟冒泡的茶水,“原来奴家是一不小心走到这亭子里来着。”
&esp;&esp;不知怎的,她觉得西门庆这人身上颇有些抖的气质。怎的偏偏自己越是呛他噎他,他笑得越欢畅呢?但要是让她刻意做出低眉顺眼的恭谨样儿,却是臣妾做不到啊。
&esp;&esp;西门庆边笑边摇头:“娘子还是这般不饶人。小人可是一万个冤枉,我是想帮你啊。”
&esp;&esp;潘小园眼睛一亮:“帮我?原来大官人又有钱没处花了?”
&esp;&esp;西门庆再不绕圈子,收了笑容,放下手里空茶盏,啪的一小声。
&esp;&esp;“若小人眼光不错,娘子这般起早贪黑抛头露面的挣钱,就是为了早日离开那个矮子吧?可你一次又一次口是心非的维护姓武的,莫不是有什么把柄攥在他手里?小人虽然俗不可耐,但也自认是阳谷县里数一数二说得上话的。难道娘子从来没考虑过,对你来说难于登天的事,对我来说,也许很容易?”
&esp;&esp;三句话,句句切中要害。潘小园浑身一个激灵。
&esp;&esp;也许是跟武大相处久了,被他拉低了智商,她几乎要忘记这世上还有多少犀利的眼睛。西门庆有手下有眼线有头脑,对他来说,推理出这些细节,简直比做假账还容易。
&esp;&esp;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抬头的瞬间,见他也是目光炯炯,笑意温柔,仿佛只是在和她谈另一场共赢的大生意。
&esp;&esp;潘小园觉得自己这么些日子简直是白活了。她从穿越的钱引
&esp;&esp;段数太高。潘小园真真切切被他的撩妹手段感动到了。
&esp;&esp;西门庆抬起头,商讨的语气,却坚定得毋庸置疑,“如果娘子许可,我可以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似乎是无意的,隔着袖子拉起她的手,胸有成竹地说:“你不用管我使什么手段。我不会伤武大,也不会闹出大动静。娘子今日回家,且先莫要露出口风,三日后,等我派人来接你。”
&esp;&esp;潘小园已经从无限的感慨中清醒过来,立刻抽出手,“等等。”
&esp;&esp;西门庆似已料到,笑道:“你若要补偿武大,我可以给他留一百贯钱,再娶个都够了。”说完,又来拉她手。
&esp;&esp;潘小园歪歪脑袋,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笑道:“大官人算无遗策,可惜漏了一件事。”
&esp;&esp;西门庆眯眼笑,“什么事?”
&esp;&esp;“大官人可忘了,武大郎的弟弟在县里做都头,虽然眼下他人不在,等他回来,发现哥哥没了老婆,你猜他会不会忍气吞声?”
&esp;&esp;武松虽然可怕,关键时刻搬出来吓吓人,效果次次不错。
&esp;&esp;西门庆却大笑出声,不值一哂的语气:“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不过是个区区步兵都头,上头半个人没有,我还怕他不成?”摸着胸前配的古龙涎香,又道:“不是小人夸口,以我现在的权柄,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他回不来阳谷县,娘子信不信?”
&esp;&esp;潘小园眼睛睁得老大。他就一点也不忌惮武松?
&esp;&esp;西门庆见她神色略有慌乱,却是会错了意,摇摇头,压低声音,笑道:“也是。欲救生快活,须下死功夫。娘子若是嫌那个人碍眼,小人听说,他也是个有杀人前科的。要是花钱动用些关系,给他……”
&esp;&esp;一面说,一面做了个枷锁及颈的手势,手掌转向喉头,轻轻一勒。
&esp;&esp;潘小园一个激灵,眼前掠过一片海棠红,想起武松送给自己那匹缎。
&esp;&esp;西门庆却似没事人一般,放开手,搓了两搓,低低笑了两声,补充道:“也不是太难。”
&esp;&esp;潘小园深深呼吸一口气,麻木点点头。
&esp;&esp;之前,她被这个男人来回来去的献殷勤,只不过领教了他的风流手段,却从没意识到,那颗五颜六色大花心底下深藏着的恶毒。
&esp;&esp;在原著里,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决定了武大的生死。而如今,要解决一个不那么驯良的武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多些额外的麻烦而已。
&esp;&esp;也许他觉得,能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在美人面前是种可供炫耀的资本。可在潘小园眼里,却只看到了对生命的蔑视。
&esp;&esp;当然她知道以武松的实力,绝不至于被任何人轻易算计了去,但西门庆方才眼角里一瞬间的冷酷,仍然让她脊背发凉。
&esp;&esp;方才她尚有心情跟西门庆半真半假的试探,但现在,她只想跟这个人撇清任何关系。
&esp;&esp;也不耐烦再跟他装笑脸了。略微福一福,生硬地说:“奴家胆小怕事,这事怕是应不下大官人。奴家一介俗妇人,全身上下没一根雅骨头,要真到大官人府上天天喝茶,只怕会三九天起痱子呢。方才跟大官人说笑得过了,大官人别介意。”
&esp;&esp;西门庆微微变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