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武松微微笑了,立刻改口:“说错了。两个都是我手底下人质,这就要拿去换钱的。”
&esp;&esp;孙二娘大笑道:“这还差不多!像是条汉子!”
&esp;&esp;潘小园听傻了。这算是什么黑话,江湖切口?
&esp;&esp;看到武松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了一点熟悉的陌生。这么多天过去,哥哥去世的阴霾终于慢慢从他眉头上消失了一点点;这种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生活,似乎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而过去在阳谷县,那个严谨奉公、不苟言笑、压抑着的武都头,恐怕只是他一生中白驹过隙的一个片段。
&esp;&esp;孙二娘显然觉得这样的武松才是常态,继续逗他:“想不到武兄弟在山东河北鼎鼎大名,居然也知道小店——那怎的以前都不来光顾,偏偏遇到对头的时候,才想起来求我们呢?”
&esp;&esp;武松略显尴尬,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孙二娘已经放下酒,拍手笑开了:“哈哈哈,开个玩笑,你瞧你!小店本小利薄,要接待你这种人物,少不得次次都得请客,你呀,以后少来烦我!”
&esp;&esp;武松也笑了,笑出十分豪爽,站起来,朝孙二娘恭恭敬敬地一揖:“这次多谢大姐拔刀相助。武松对贵店也是闻名久矣,不知张大哥在何处,我也好拜见。”
&esp;&esp;不经意提到孙二娘老公,意思是玩笑差不多够了。孙二娘当然会意,喝一大口酒,一拍大腿,“他呀,外面晃,没个准儿!咱不等他,自己吃!”说着朝外面扬脖一喊:“阿狗,拿馒头来!”
&esp;&esp;“来了!”外面一声长叫,随即门后面蒸汽腾腾,端进来一个潘小园见过的最大的蒸笼。盖子一掀,里面十几个白白胖胖的带馅馒头,散发着新鲜的面香。
&esp;&esp;孙二娘首先拿起一个,拍开了,咬一大口,含糊着说:“吃啊,快吃啊。小店特色,祖传配方……”
&esp;&esp;孙雪娥一直趴在桌上,闻见香气,咯噔一下子醒了,鼻子皱皱,手摸到一个馒头,眼睛还没睁开,就放嘴里吃了一口,一边嘟囔:“这是谁做的,咸死了……”
&esp;&esp;武松看了一眼潘小园,朝那笼馒头努努嘴,自己也取了一个,放嘴边就吃。
&esp;&esp;潘小园眼睛有点直,眼看武松馒头就要入口,再也忍不住,一把给夺过来,在其他三人惊讶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问:“我多句嘴,敢问这馒头……什么馅儿的?”
&esp;&esp;孙二娘大口嚼着一口馒头,咽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幽幽地道:“你说呢?”
&esp;&esp;潘小园觉得自己屁股生了根,坐在椅子上,左右挪动不得,似乎已经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眼睛转一圈,看看周围的三个人。孙二娘还阴沉沉地看着她;孙雪娥一副懵圈表情,“诶?”了一声,又咬了一口馒头,嫌弃地嚼几下。武松则是一副面瘫脸,嘴角不易察觉的在抽。
&esp;&esp;潘小园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有孙雪娥垫底,起码自己不是往事(一)
&esp;&esp;潘小园终于觉得饿了,抓起一个已经不太热的馒头,咬了一大口,里面是冬菇、笋尖和韭菜黄。面有点发过头了,盐放得有点多,实在算不上美味。不过皮薄馅大,十分量足,吃了半个,饱劲儿就上来了。
&esp;&esp;习惯使然,脑子里慢慢梳理琢磨着孙二娘的营销手段,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那也不对。”
&esp;&esp;孙雪娥没头没尾地接话:“哪里不对?”
&esp;&esp;潘小园顺口道:“馒头盐放多了。”把孙雪娥敷衍掉,才看着武松,认认真真地提问:“若是孙二娘用黑店的噱头,带动周围的食品生意,那任何人都能去搭便车分一杯羹,她如何能保证只让自己人赚钱?还有,既然孙二娘没有做违法乱纪之事,她、她在房子周围掘陷阱做什么?”
&esp;&esp;武松挑眉看她,没有立刻回答。
&esp;&esp;潘小园马上说:“若是什么江湖秘密,也……也不用说。”其实是看不惯他那故弄玄虚的样儿,好像自己老求着他似的。
&esp;&esp;武松似是没看出她的不快,沉吟片刻,才小声说:“你以为孙二娘真是好人?”
&esp;&esp;“什么?”潘小园一时没理解,拿起手上的馒头看看,确实是一片纯素,没有指甲盖儿,也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毛。不过是一顿黑暗料理,谈不上罪大恶极吧。
&esp;&esp;武松又静半晌,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道:“嫂嫂……”
&esp;&esp;“别叫嫂嫂。”潘小园义正词严地打断。随后想着让让步,“嗯,叫小六就行……”把我当成一个无害的路人甲吧,求你了。
&esp;&esp;武松微愠道:“不行!”不管这女人有多不拘小节,好歹是跟他大哥一起生活过、受过他拜的,就这么像唤丫环似的唤她,她不嫌丢脸,他还嫌呢。
&esp;&esp;“礼”的分量在时人心里到底有多重,潘小园难以感同身受,但武松的那一点点怒气可是立刻能接收到,心里头咯噔一下,赶紧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