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里面陈婆子有些不耐烦:“娘子再喊,当心生不出来!下来走走!生得快!”
&esp;&esp;孙雪娥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比她男人的声儿还难听:“呜呜,下不来……我偏喊……姓周的你不是人,都是你害的--你的孩儿要出不来啦--疼--憋死我算啦……”
&esp;&esp;门里门外的一圈人全都恨铁不成钢地叹息:“这点疼都受不了,哪个女人不这样!”
&esp;&esp;王老太婆一脸绝望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敢情这一天一夜,孙妹子就没消停过!
&esp;&esp;周围的街坊邻里倒是热心,看热闹之余,也有的朝里面喊:“小娘子,再坚持会子!”还不忘七手八脚的给递来热水、剪刀、抹布、木盆,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在产房外面堆了一堆。王老太婆在灶上熬了粥,有人便给盛了送进去--没过一会儿,又给原封不动的递了出来,说是产妇不吃。
&esp;&esp;潘小园顶着房门缝里飘出来的血腥味,鼓起勇气往里走。
&esp;&esp;后面王老太太作势拦一拦:“娘子……”
&esp;&esp;她大无畏的推门一进,眼前一片惨烈,当即“啊”了一声,自己跟着幻肢狂痛,捂着眼睛退出来了。
&esp;&esp;里面那陈婆子倒是都嘻嘻笑。这是哪家小娘子,一瞧就是没生育过,大惊小怪!
&esp;&esp;在里头不慌不忙地吩咐:“麻烦再递盆热水来!--没经验的就不用进来了,不过……不过来递个东西也成……”
&esp;&esp;而孙雪娥半死不活的,眼睛却尖,一下子看见了门口露头的人。
&esp;&esp;潘小园的眩晕劲儿还没下去,就听到里面一声希望满满的:“六姐儿?”
&esp;&esp;她扶着墙,大声答道:“是我!”
&esp;&esp;嘶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透亮三分:“你回来了!我--我--我男人呢……叫他来……”
&esp;&esp;这时候新请的两个婆子也来了,一看就比那陈婆子专业不少,一个个走路精气神,提着大包小包,顺着王老汉的手指,掀帘进了产房。
&esp;&esp;倒不是王老汉他们不肯花钱,而是这些小老百姓阶层,养个孩子全靠顺其自然的命,出不起太多钱,也自然没有“请高级稳婆”的意识。
&esp;&esp;眼下这几位专业人员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门外围观群众的士气。大伙纷纷叹道:“还是有钱好……”
&esp;&esp;产房里立刻开始熟练地会诊评估:“哎唷,肚子这么大,莫不是双胎?……不是,吃太胖了……这可费劲…”
&esp;&esp;孙雪娥一听,更是心慌哭闹:“呜,要裂了……我不生了……我不生了,我要我汉子……呜呜,你在山里当大王……”
&esp;&esp;这话怎么能喊出来!潘小园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头冲进去,轻轻捂住孙雪娥的嘴,把最后几个字捂回去。
&esp;&esp;那几个稳婆听到孙雪娥说什么“在山里当大王”,都是一脸惊愕,吞吞吐吐的问:“这小娘子说……她男人……在山里……”
&esp;&esp;“贩牛羊。”
&esp;&esp;“哦……”
&esp;&esp;新来的稳婆果然是服侍过大户人家的,没一刻,已经将乱七八糟的产房拾掇得干净利落,产妇的下半身也围了起来,墙角熏了淡淡的香,减少了血腥的气氛。
&esp;&esp;谢天谢地,不然自己非得晕血不可。
&esp;&esp;只看到深深陷在枕头里的一张苍白的脸。比往日见的肥了一大圈,脸颊鼻头全是浮肿,眼睛翻着白,随着呼吸,那眼球一凸一凸的,像离了水的鱼。
&esp;&esp;还有被子下面高高凸起的一团,大得可怕,隐约可见一颤一颤的,底下支出两条伶仃的腿,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esp;&esp;女人一辈子最痛苦的时刻是不是莫过于此。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兔死狐悲之情,又是一阵幻肢痛,眼圈就湿了。
&esp;&esp;忽然又听见远处隐约的相国寺钟声。心里乱七八糟的几近胀裂。时辰已到,行动开始了。
&esp;&esp;整个东京城已经陷入了一个静悄悄的巨大的局,而潘小园觉得,眼下自己也必须组织起一个小小的局,撑住这产房方圆的几丈空间。
&esp;&esp;金印
&esp;&esp;潘小园开门见山,安慰她:“是你老公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