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第260节（第2页）

&esp;&esp;当然也可能是见风使舵，向她示好。但以在座其他官员的大男子主义程度，为了一个“男女同堂”而直接开怼尚书右丞李纲，这份魄力让人肃然起敬。

&esp;&esp;不由得对他多看一眼。只见他三十左右年纪，根骨劲瘦，一身褐色绸衫，乍一看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然而眼不大而亮，眉不浓而尖，虽然眼下只是个从三品言官，但依着某种奇怪的直觉，此人腹中韬略十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esp;&esp;如此力排众议给她帮腔，潘小园觉得有必要对他拉拢示好。可又总有些隐隐约约的别扭感觉：方才讨论其他议题的时候，这人一直没什么出格言论；眼下矛盾爆发，他才立刻抓住机会，毕露锋芒，审时度势之能可谓一流。

&esp;&esp;不管那么多。眼下盟友稀缺，能拉拢一个是一个。朝他微微一笑，表示感激。

&esp;&esp;对方却十分恭谨，看也没多看她一眼，继续挥毫记笔记了。摆明了是表示，方才仗义出言，并非是帮扶美女，也不是相助弱小，而只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而已。

&esp;&esp;潘小园忽然心感惭愧。也许自己小人之心，错怪他了。

&esp;&esp;但旁边还是有人颇有微词。管立法的修敕局提举官小心提议：“下官以为，男女同堂，这个……过去在武周朝的确有先例。但天下女子……潘夫人不是说你……下官是说，大多数女子，卑弱和顺，才干欠缺，只能持家教子，可胜任不了朝政大事啊……国家兴亡，让男子汉来担着便是了，男女总得有个分工嘛，不然这世界不是乱套了？”

&esp;&esp;周围几人纷纷赞同：“女人家精于闺绣之事不假，但识字做文章可不成啊。”

&esp;&esp;一边说，一边别有用心地看一眼潘小园。屋子里现成的一个半文盲。

&esp;&esp;方金芝对她突然抛出这个议题也有些奇怪。但她也懒得对大宋法令多加过问，只是听任一群老夫子指手画脚，微微冷笑。

&esp;&esp;宗泽也眯着眼看她。虽说小妮子间接救过他一命，但这种异想天开之事，他不出言反对，算是给她面子。

&esp;&esp;饶她脸皮再厚，此时也忍不住微微一热。一屋子老少夫子经过了筛选，倒都是通情达理的，没人刻意和她过不去，纵然心底万般看不起女子，也不太敢在她面前流露出来。在他们眼里，女子的才干确实是远不及男子的，毕竟大多数女人根本就没机会读书。士大夫家庭里的闺女们倒是有能读书的，可大多数根本走不出闺房，也就谈不上胸怀天下的眼界。

&esp;&esp;折断了翅膀的燕子如何能高飞。因此她若是强行宣传“女子的才干不逊于男儿”，和现状差距太大，未免会被看成是睁眼说瞎话。

&esp;&esp;但还是要努力挣扎一下。捋捋思绪，笑道：“也亏得诸位晚生了几十年。否则若是在元祐前几年那会儿说什么‘女子不能胜任朝政大事’，叫宣仁皇后听了，你们可没法安安稳稳的在这儿议事啦。”

&esp;&esp;元祐初年，先皇哲宗登基时只有十岁，由高太皇太后——也就是宣仁皇后——垂帘听政，她勤俭廉政，励精图治，开创了一个清明盛世。这段历史过去没几年，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犹有记忆。

&esp;&esp;那位帮她说话的御史中丞立刻公允评价道：“宣仁皇后是女中尧舜，非常人能及也。”

&esp;&esp;这话没人敢表示反对，大伙稀稀拉拉的附和两句。

&esp;&esp;潘小园表示同意：“女子中有才之人确实不多，但男人里庸庸碌碌的也不少嘛。咱们既然要‘不拘一格降人才’，自然是才干为先，才算公平——又不是让你们徇私枉法，立刻把妻女带过来封官，诸位慌什么？”

&esp;&esp;大家被一句噎回去。既然坚信女子不如男，那自然也不用担心让女人抢了官去。若是一味阻止女人当官，不等于承认自己心虚了么？

&esp;&esp;但还是有人不满：“女子责在内闱，要是一个个都去读书了，没人相夫教子持家，那也不成啊。”

&esp;&esp;潘小园还是得体一笑。讲经论史，自己万万不及这些高知文人。但逻辑思维她不欠缺，胡搅蛮缠也玩得来。

&esp;&esp;“这话也未必尽然。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可见男子汉也得持家，持不好家的，如何去给百姓当父母官？女子同理嘛，若真是有才干之人，如何不会持家？”

&esp;&esp;忽然转头，问赵明诚：“尊夫人持家如何？”

&esp;&esp;赵明诚一怔。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李清照出身富贵，哪里会亲力亲为的下厨上灶，自然也算不上勤恳持家；但如此情景，难道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夫人坏话？

&esp;&esp;赶紧答：“贱内持家有道，赏罚严明，敝家上下无人不服。”

&esp;&esp;还挺凑趣。潘小园冲他一笑，眼神转而扫过众学究，意思是“你们看”！

&esp;&esp;众人无语，只得一个个勉强笑道：“那是，那是——就是个纲领么。非常时期，国家也可以启用女子，没什么丢脸的。”

&esp;&esp;议事厅内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微妙。旁边伺候的随从们连忙低声吩咐，给众官面前换了新鲜热茶。又觉得室内过热，低声吩咐通风。

&esp;&esp;潘小园长吁口气，心头烦闷。不就是个“女子入仕”的可能性，这帮老夫子——除了那个御史中丞——一个个仿佛天塌下来，瞻前顾后，浪费多少时间。况且眼下土匪们才是主人，武松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几乎相当于拿刀逼着大伙做这做那。即便如此，这些人还“不畏强暴”，跟她唱了那么久的反调，实在是精神可嘉。

&esp;&esp;那御史中丞忽然捋须笑道：“既然有才者居，以下官看，潘夫人的才干不逊于大多数男人。眼下朝廷人才稀缺，不如就开个先河，授个……嗯、嗯……”

&esp;&esp;还没想好到底什么官职她能胜任，潘小园却十分感动地拒绝了。

&esp;&esp;“中丞相公说什么呢，奴家哪是当官的料。”

&esp;&esp;大伙讶然。她费那么大劲，非要在“约法”里加上“女子入仕”，不就是为了自己能当个官儿吗？

&esp;&esp;潘小园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算生而为男，以自己的文化水平，估计要将整个大宋的官宦队伍大大拖后腿，丢脸丢到全天下去。

&esp;&esp;再者，有了官职，反而等于限定了权力范围，就不好再行异想天开之事。于是便满足于做一个“幕后黑手”——那么多垂帘听政的太后皇后，本身也无一官半职嘛。

&esp;&esp;对她来说，官印绶带乌纱帽，还真不如真金白银房地产有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