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但西门庆往那一站,比她高上一个头的大男人,气势上先完胜一筹。再加上一个玳安,点头哈腰的不由她不从。两个轿夫立在路中央,笑嘻嘻的看戏。再推辞两句,路上已经有行人开始侧目了。
&esp;&esp;西门庆不慌不忙地压低了声音:“娘子难道是方才惊吓过甚,走不动了?是不是得让人抱着才能上去?”
&esp;&esp;……
&esp;&esp;不知怎的就被请上轿子,轿帘放下,身子一晃,飘然如在云端。轿子显然是富贵人家的专享,她依稀听到轿夫在外面大声吆喝,让其他行人让开。
&esp;&esp;禁不住脸上一阵阵的烧,不知是难为情,还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西门庆的背影,怎么居然和武松那么像!
&esp;&esp;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此前一直不解的一件事。为什么西门庆见到自己会如此殷勤?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两个人已经你情我愿了似的?
&esp;&esp;根据现有的信息,穿越之前,潘金莲和西门庆只见过一次面。六姐儿用叉竿下帘子,失手打到了西门大官人,连忙道歉。而西门庆呢,也从这位妖娆小娘子的脸上看到了机会,这才有之后拜托王婆牵线的一系列计划。
&esp;&esp;可叉竿事件发生的时候,六姐儿正倾心于武松,盘算着如何能把小叔拿下呢。
&esp;&esp;现在她明白了。她几乎可以还原那一幕了。潘金莲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的等武松回家,顺便先把帘子下了。不料叉竿滑落,可巧不巧的打在了一个人身上。潘金莲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啊哟,叔叔,对不住!”
&esp;&esp;被打的人一回头,看到的就是一张又心疼、又歉疚、又带着些许妩媚的俏脸。
&esp;&esp;而潘金莲呢,发现认错了人,一定是飞红了脸,赶忙低头道歉,留下一抹让人难以忘怀的娇羞,让大官人自此念念不忘。
&esp;&esp;而现在,这个认错人的乌龙,让她潘小园又犯了第二次。难怪西门庆见她主动跑过来求助,立刻便是一副惊喜万分的表情。
&esp;&esp;轿子外面是擦擦的脚步声,玳安的声音传进来:“娘子可还好?座位可还舒适?”
&esp;&esp;潘小园强挤出笑来答应。这轿子一坐,自己对西门大官人的人情可算是欠下了!
&esp;&esp;平心而论,大官人今天的所作所为,居然让她颇为受用。平日里,武大只知道拉着她求嘿嘿嘿,何曾有过这般呵护的举动。更何况坐轿子这种不经意间的炫富,这么晃晃悠悠的颠上一小会儿,怕是要颠掉武大半天的营业额……
&esp;&esp;潘小园甩甩头,自己给自己一个冷笑。要不是自己熟知剧本,几乎要对他动心了。
&esp;&esp;从她假装受伤,拒绝王婆的裁衣请求,已经过去了四五天。计划有变,王婆必定已经通知了西门庆。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受伤。
&esp;&esp;既然如此,方才他为什么又会无意“发现”她的伤势,并且大惊小怪地推论一番,以显得他丝毫不知情?
&esp;&esp;套路,都是套路。
&esp;&esp;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幕可千万别让武松瞧见,平白生出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esp;&esp;但西门大官人显然对此也早有准备。潘小园悄悄撩起小窗帘子往外一张,便看到刚刚处理完案件的武松迎面走过来,见这轿子行得晃晃悠悠,只当是哪家大户的宅眷,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还靠边让了一让。
&esp;&esp;很快回到紫石街,玳安打发了轿夫,说大官人事情忙,已经先回去了。又变出来一个白瓷瓶,打开盖子,一缕清香,笑道:“这瓶烫伤药膏,是小的刚跑到德信堂赎的,娘子收好,每天记得用——千万别用街头赤脚郎中卖的老鼠油,那可要留疤的!”
&esp;&esp;说毕,瓶子往她手里一塞,躬身告辞。
&esp;&esp;潘小园只得收了。西门庆方才那么殷勤霸道,现在居然找借口走了,没有把自己送到家,还真有点意外。
&esp;&esp;随后给自己敲警钟。玳安有几条腿,能这么快跑一趟德信堂?烫伤药许是早就准备好了!
&esp;&esp;鼻子哼出一口气。不用白不用。前几天烫的那个水泡差不多下去了,但毕竟还有点痕迹,打开绷带,抹一点试试,清凉舒适,还真不赖。
&esp;&esp;当天晚上,武大家里出现了难得的和谐气氛。锁上门,点一盏灯,四膝相凑,钱袋哗啦啦往桌子上一倒,一双大眼加一双小眼,四只眼睛都是发光的。
&esp;&esp;过了好久,潘小园才低声道:“数数啊。”
&esp;&esp;武大像听了圣旨似的,嗳了一声,扑到桌子上,十根粗手指头开始扒拉。半晌,抬起头,自己都不相信的神情,说:“三百二十七文!”
&esp;&esp;白天碰见西门庆,心里的那点不安之感,立刻被沉甸甸的铜钱压下去了。潘小园抑制不住兴奋的神情,用眼神指着那钱,道:“我说什么来着?”
&esp;&esp;武大得简直要从椅子上跳出来了,语无伦次地说:“是,是,都是娘子的功劳,娘子最聪明,都料到了……”要是他更有些文化,一定会说出“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之类的成语。可惜他肚子里词汇有限,翻来覆去的只是“娘子真好”之类。一面说,一面用力地数那钱,堆成堆,串成串,小心翼翼地一文文收起来。
&esp;&esp;十扇笼猪油炊饼,一共二百个,价值四百文,除了早上让潘小园自己吃了一个,免费品尝送出去十个,又给郓哥免费提供一个,其余一百八十八个炊饼,卖得一个不剩。以往武大只能收回一两百文的现钱,而今天生生提高了一倍的业绩。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手笔,但起码,收支平衡了。
&esp;&esp;至于为什么两文钱一个的炊饼,最后却卖出了三百二十七文的奇数……潘小园决定不管了,以武大的智商能力,没误差才奇怪呢。
&esp;&esp;武大捧着那钱嘿嘿嘿的乐。潘小园最后还是不得不给他泼了一点点冷水:“那个,有人赊账吗?有几个?”
&esp;&esp;武大连忙道:“有,有,不多……”掏出自己那个圈圈叉叉的账本,一个个的给她数。边数便自己奇怪,怎么好多熟悉的名字都没上榜呢?平日里总是不带现钱的那个朱小官人,听说付现钱有折扣,居然从绸衫缝儿里掏摸出几文钱,一脸惊喜的神情,说是家里洗衣服的婢女不小心忘在里面的。而那个已经欠了一屁股账的冯老太太,下午居然又转了回来,老下脸皮,到街对面的肉饼摊上“赊”了十文钱——一次漂亮的债务转移——过来买走了最后的六个炊饼,满意地回家了。
&esp;&esp;潘小园脸色一变,叫道“等等。”
&esp;&esp;武大一个激灵,赶紧住口。
&esp;&esp;“你给冯老太太打折了?十文钱让她买走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