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一沉,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苍老的眼眸透露着无奈,道:“玉儿可知道姒国四大世家,”我紧抿着嘴唇,沉着道:“皇亲姒氏,外戚傅氏,织造范氏和败落的姜氏。”
他点点头,欣慰地笑了,说:“我就知道玉儿一直看得明白,你总是这样,只有被逼到绝境才会去想,平时都是犯懒地靠着你娘。”我垂下眼眸,深知此事攸关我的前途,自然不想任由外人牵制,继续道:“爹从一开始便是想要范氏入赘冥国?”
他摇摇头,叹气道:“当年,景福帝对姜皇后一往情深,碍于情势才纳傅氏为偏妃。所以姒国皇室子息不多。你娘上面只有两个哥哥,还在世的姒统玉是个纨绔子弟,不会继承大统。傅氏早逝,遗女福玉可以说是被你娘带大的,感情十分深厚。现在,福玉公主为了抚养大哥遗子姒风赐一直未嫁,不管是在南朝百姓心中,还是在景福帝和太子心中,都有着极重要的地位。连带着近几年傅氏一族也逐渐崛起。早在你还小的时候,福玉公主便与你娘提及想要你与风赐结亲,最初我也是许的,这对冥国有利无害。只是那时没有想到你大哥会心归巴国。”我心底涌上一股酸味,母亲的心总是向着亲子的吧。更何况对于他们而言,是自己的手毁掉了风赐完整的生命。记得从姒国归来的使者在提到南朝太子时,都会露出惊慌的眼神。说风赐不但一只眼失明,另一只眼却并非黑色,十分妖冶,紫中透蓝定是混血。好在姜氏祖上晋州,与秦城隔水相望,通婚后有紫眸后人的存在。我心中一动,为何母亲要弄残风赐右眼,莫非……一个我极不愿意面对的答案呼之欲出,莫非他本蓝眸?我惊慌失措地看着父亲,忧郁的蓝眸,淡淡地散发着慈祥的目光,让我想起大哥,想起那张滴着血的孩子悲凉的面容,如果真是如此,我欠爹娘的是否太多?
“玉儿?”爹的双手轻摇我的肩膀,不明白我为何在关键时候愣住。我仓促地掩饰心底的悲伤,努力平息气息,道:“后来大哥立场越来越鲜明,所以父亲才想到联姻范氏?毕竟立女子为储恐怕连冥国的官吏都无法平心接受吧……”他点点头,慈祥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除此以外,你娘也知道你心仪范氏,便书信福玉,帮忙准予婚事。”我心口一痛,难以言喻。我并不期望他们给予我无私的亲情,但当这种感情已经存在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报答:“那么爹爹认为,此次范氏信函,景福帝诏书,可是有诈……”
他皱着眉,想了片刻,道:“我安放在南朝的细作回复说范氏祖母确实重病难医,但也不排除有心人拿此事做借口,况且近来西北契丹一族小动作频多扰我边界,你又在路上两次遇到暗杀,着实让人担心。”
我点点头,分析道:“不过女儿认为两次劫杀并非一人所为。”
父亲搂着胡须,笑了笑,赞道:“此事父亲已派细作查清,你可能猜到是谁……”
我神情麻木,不安道:“女儿与大哥小路所遇刺客人数众多,如果强攻绝对可以俘虏我们二人。但他们虽然对我箭箭命中要害,却对大哥一直尽力拖延,以累垮他为目的。所以女儿认为,此事定与巴国有关。可能是巴王,可能是巴姬,也可能是巴国朝中的权臣。”
他听后突然大笑,嘲笑道:“你倒为念尘撇得清楚……”
我不语,如果真与大哥有关,我早死了,我明白,他是真心救我。
“那竹林那次呢?”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孩儿不知。但却有一事一直想不通。”
“何事?”他敛起笑容,锐利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
“大哥放任队仗走官路一事……”
“嗯。念尘连我派的暗仆都瞒过去了,以为你随的官路……”
“只是为何,难道是掩人耳目?女儿潜意识中,总觉得大哥是知道些什么的……”
“唉……”父亲突然叹气,浅笑着,“玉儿虽然看得清楚,却总是喜欢逃避……”
我撇撇嘴,道:“总之我信大哥待我之心……”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竹林一路乃姒国所派,而他们入关之地,便是巴国秦城。此事,念尘多半是逃不掉关系的。南朝根本没有置你于死地的理由。”
“但是大哥还是救下女儿,或许曾经……”我皱眉,咬紧牙,道,“或许曾经大哥确实起过杀我之心,但现在,他是想我活着的……”
“呵呵……”父亲轻笑,和普通的老人无异,“你与念尘的事情,为父想了很久,也算想通些东西。范氏信函我已经转送到巴国。相信念尘不日即将收到。”我面色一愣,无法消化刚刚的话语,爹这么做到底为何?
“念尘即将北伐,如果他认为此事并不重要,我便会继续坚持原来的意见,而玉儿也应该看清,没必要在把精力浪费在不值得的感情上……”
我心中一动,追问道:“如果大哥认为重要呢?”
他面色如常,满是沟壑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那就看他如何负荆请罪了。你们不经父母之意,做出此事本身就是错的。不过吾也想了很久,如果冥国的未来真的再无其他出路,我立你为储与巴国联姻,为了两国安危的婚姻或许是可以冲破世人道德的底线。而我也相信玉儿的能力,你在一日,冥国便不会在巴人手下受屈,而让尘儿做王,总比被南朝利用的好。”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说不出的感激溢满胸膛,屈膝跪下,哽咽道:“谢谢你,爹……”
他摇摇头,扶我起身,说:“不要感谢得太早,你又怎能知道尘儿会来?一切都还未定。”
“扑哧!”我捏了捏父亲的手心,坚定道:“大哥一定会来。”
父亲面上一愕,淡蓝色的眼底映着我一双清澈的眼眸。过了良久,苍老的脸庞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立储
既然与父亲达成共识,不管大哥来与不来,我都难逃被立为储君的命运。对于责任我想能躲就躲,但如果冥国真的无人托付,我倒也确实放不下父母的养育之情。但是史上历来无女子继位的传统,何况大哥还健在,父亲执意立我多少无法让百官信服。有时我想,是不是自己也看低巴姬了。她如此简单地就接受我与大哥的感情,到底是出于仁慈,还是早就预料到这是巴冥统一最为简单的方法。父亲从始至终就不介意大哥为王,他介意的是两国统一后的国姓为何。照目前来看,巴王不愁念尘的忠心,大哥也从未与父亲长谈,表面上对冥国不屑一顾。如果父亲立大哥为储,即使现在双方可以协调成两国一王共存,待日后父亲去世怕是冥国将从历史上彻底消失。所以,父亲才会赋予我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给了我们兄妹一个可以让天下皆知的成亲理由—北方统一。因此,即使大哥为王,冥国的权力却掌握在我的手中,一个活人总比一纸诏书对大哥更有牵制的作用。只是,南朝可许?对于景福帝来说,分别与冥国和巴国交好,再借机搞破我们的关系才是要点。当冥国和巴国对彼此都存在强烈的危机感时,姒国才能踏实。原来,无论怎样我都要参与到这盘不知结局如何的棋中了……
三月中旬,一场春雨降临蜀地,连绵不绝,飘了三日三夜,水洗后的天空浅蓝浅蓝的,不见一丝白云,也不见一寸金辉。天色十分透亮,路旁杂草上冒出了嫩嫩的绿芽,茂密的树枝隙间透出微薄的晨光和残留的雨滴。“公主,夫人有请。”灵慧小跑着过来,裙摆上溅上了斑驳的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