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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第1页)

他挑挑眉,低声说:“失去一些感觉的人,往往在其他方面更能领悟。比如你身边那个老头,却是时时刻刻都对我满怀敌意。”

念玉一愣;道:“老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不由得莞尔笑道;“阡陌还未到四十你却叫他老头。”

风赐感觉到她在淡笑,抬起螓首,使劲地睁了睁眼,还是一片黑暗,果然是看不到的。面容难掩一抹失望,无奈道:“你近身侍从,全都对我心存杀意。”

冥念玉点点头,风赐是敌国太子,若爹在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暗杀他引起南朝内乱,只是他可会仔细看看这张寂寞孤傲的容颜,是否有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夜,寂静无声,客栈背面是空旷的西山,百花凋零,大地萧条,东风渐起,吹起地上飘零的落叶,缤纷起舞。走上山顶,大理石台上立着一把飘摇欲熄的火炬,勉强提供照明。两人驻足眺望,沉默良久,又是一阵劲韧的寒风袭来,携来了无数雪花,冰冰凉凉,如小刀般划过面颊,念玉一怔,怕是脸被吹伤了,轻微一碰,都感到不适。心口微疼,从此自己便是孑然一身,不像过去有大哥护着。巫山雨夜,原来竟是永恒的回忆。那双眼,清冷的眉,宽阔的肩膀,粗糙的手指和冷漠却贴心的话语,都已经成为过去,无论自己多么疼痛,却也只能选择继续坚持地走下去。缩缩脖子,念玉掩饰住心底的悲伤,轻声抱怨“这天气,真是反复无常。”

“再往北走环境会更加恶劣,尤其是在沙漠中,降水量少而天气变化大,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却足以冻死千军万马。”姒风赐平静地应声,表情柔和安详。又是一阵沉默,冥念玉才想起什么,看了风赐半晌,疑惑道:“你……想起过去了?”

姒风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仔细回味方才说的话语,脸上爬上几抹不自在的苦笑说:“我似乎只把自己忘了,但是对这天下却并不陌生。包括你们说到的冥国、赤城、暗城。虽然无法记忆出它们的样子却丝毫不觉得陌生,也许,我曾经还到过那片土地。”他顿了顿,眼眸中闪过几抹黯然的神色,“真是可悲,我竟是最不愿意记起自己……”

冥念玉仰头看着他,火炬的影子在这张残破却难掩英俊的脸上不断跳跃,映照出那只被废的眼部更加苍白几分。修长的手指忍不住向上按住那张眼皮,轻轻地从额心滑到眼尾,十五年前的记忆浮上脑海,心口涌上一股难以遏止的阵阵酸涩,颤声道:“忘记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就不用肩负着太多的恩情孽债。如果我说,你右眼并非眼疾,并非天谴,并非诅咒,并非一切中伤你的流言蜚语那般肮脏,只是因我而残,你可会觉得无法原谅?”一下一下,念玉的纤指颤颤巍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风赐毫无知觉的眼眸,心底浮动不安。她终于能够体会到福玉公主无法割舍的愧疚心情,它就像被炭烤后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心底深处,怎么也抹不去,直到见到风赐后便会被燃起的星火烫得疼痛难忍。

姒风赐身子仿佛被电了一下,本能地后退,他不习惯与人亲近,骨子里也无法接受他人的怜悯。而此时此刻,他却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前女子的苦闷,那不是难过,而是愤怒中带着无尽的悲伤。为什么?她不是只是个救人的路人吗?潜意识地,他不希望念玉过于伤心,也不想维持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便拿下冥念玉的手掌,却感到如同秋水般的冰凉,轻轻地捂了几下,佯装轻松道:“你在胡说什么……我眼睛乃天生残疾,怎么会是因你?更何况你才多大,难道一个孩童也会使我残疾?”

念玉激动了一会儿,方才稳下情绪,垂下眼睫,声音几细不可闻“若是真因为我呢……”

“那又能怎么样?”风赐总觉得她今日说的话有些古怪,宽慰地笑了笑,说,“木已成舟,再说这些还有何意义?况且你救我一命,自当两清。我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想追究,又怎会想知道当年到底因为什么才会失明?我比较满足现在的生活,因为我是发自心底的觉得轻松。”

“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念玉沉湎在自己的记忆中无法回神,面对这样的姒风赐,竟有些自渐形愧。

“好,那就算是因你而残,如今我已经说过不在乎了,这事就过去吧。”风赐朝她笃定地微笑,清淡如水的眼眸越来越深,突然问道,“只是你当初是否看到过我未盲的样子,右眼是否也似左眼般罪孽。”他的声音淡定如松,深邃如泉水的左眸却是波澜四起,不安定中透着一抹隐藏的自卑。

“我看到过,它很干净美丽。目如朗星,清澈有神。幽深的蓝色比蓝天还深邃透澈,那是我今生看过最美的眼睛,最纯净的瞳眸,所以终身难忘。”清脆的声音响亮的徘徊在耳旁,旁边的火炬烈焰熊熊,随着火炬的摇曳,姒风赐好像隐约中看到一丝朦胧的光亮,一双黑得深邃犹如子夜的亮眸紧紧地凝视着自己。头脑一阵晕眩,从上到下好像血液在倒流,不曾有过的动容徘徊在骨髓深处,他不喜被人怜悯同情,更不喜被这个女人感动,转过身,冷漠道:“你怕是在欧阳大人那里喝醉了……”

念玉不语,沉默片刻,望向远处峰峦,脑海顿时清醒了许多,说:“或许是真醉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今往后,我会待你如亲弟一般,绝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亲弟?”被念玉这突来的话语怔了怔的风赐,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不快。左眼眼底的余晖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凝望的姿态,那徐而轻缓的气息是如此熟悉。一阵凌厉的风雪吹扬起她的黑发,飞舞在空中的青丝时而拂过她和他的脸庞,那种异样的感觉令他再次往后退了好几步,冷静地转身,边走边说,“你如何待我那是你的事情,根本无须向我承诺……”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一股难言的怨气,想来想去,姒风赐把它归结为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即便是残废了也不想做他人的弟弟……更何况是被一个女人保护,而且那个女人还是她。至于她到底有什么不同,姒风赐也说不清楚,或许自己终究会对救命恩人有些感恩的情愫吧。姒风赐如是想。

虚实

寒冬腊月,远处的山头还披覆着残雪,天方破晓,红日客栈一片宁静,后院林间草叶却窸窣作响,一团活蹦乱跳的东西被一名貂袄男子拽了出来。

“大石伯伯,你昨夜陪那人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还这么早起来?”被拎着的团子左摇右幌,轻声嘟囔着,仔细一看,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耶律大石把阿保机往床上一扔,冷面道:“说了你不能乱跑,怎么还瞎折腾?你这样子让我如何安心离开?”

小阿保机吸吸鼻子,一脸委屈“我们一直赶路,如今已经到了赤城,难道还要把人家包起来吗?”

大石无奈地摇头,自腰际取出一把小刀,将它放在孩子掌心,说:“暗城局势吃紧,酋长让我尽快赶回匹吉,从今往后您便是林嫂的侄子,我能为义兄做的也不过是保留你这条血脉。”

团子眼眶盈泪,心中多少明白几分,哽咽道:“大伯伯,冥国狗贼遇刺前晚我爹就失踪了,怎么可能是我们大贺氏所为?八部联盟本讲究同进同退,为何现在却囚禁了我们整个族人?”

耶律大石目光黯淡,深刻的轮廓带着几分凄凉和不忍:“是真是假又能如何,如今冥国大兵压上,千钧一发便可能导致贺丹灭亡。这种时刻,就怕是交出了你们大贺氏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难平复冥国震怒。”

阿保机垂着小脑袋默默哭泣,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夜之间大贺氏就成了贺丹罪人。爹失踪了,娘被酋长屈打成招,什么荣辱,什么民族,在利益面前又有谁去考虑过替大贺氏伸冤?可怜那些男女老少,竟是要为他们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负责。小孩子越想越难过,索性放声痛哭,不甘心质问道:“承担是死,不承担也是死,为什么我们还要背这黑锅?那个狗贼来了就知道勒令我军退出边界千里,抢我阿姐作陪,不过是一个将军,就算爹真杀了他又有何不对你们不是常说大丈夫宁可战死杀场也不能受□之辱吗?人家都欺负到门口了,你们却要杀自己子民求和。我倒觉得这事根本是大冥国设下的阴谋,让我们往里跳,好找个口实灭我贺丹。”

“住口!”耶律大石急忙上前捂住团子小嘴,气道,“这话是你该说的吗?从此往后你只要记得好好活着就好,否则让我如何对你父亲交待?”

阿保机呜呜两声,清澈的大眼挂着两行水花,为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大贺氏要承受这不白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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